周氏這一番聲情并茂的解釋打消了沈修文心里的疑惑。
“竟病得如此重……”沈修文低語,眉宇間凝結(jié)著化不開的疼惜與愧疚:“是兒子連累了她。”
“說什么連累不連累!”周氏立刻截斷他的話,她緊緊抓住兒子的手臂,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你平安回來就是天大的福分!云初那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一時緩不過勁兒,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快,快隨娘進去!娘讓人備了熱水、新衣,還有你最愛吃的蓮子羹,去去晦氣,好好歇息!這牢獄之災(zāi),可把我兒磋磨壞!”
周氏說著就準備將沈修文往屋子里帶,可是沈修文卻說:“云初是因為我才憂思過度的,兒子想要先去看看她?!?/p>
周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隨即又被更濃烈的關(guān)切覆蓋:“哎呀,我的兒!你這才剛脫了大難,身子骨要緊!云初那邊有春兒和桂嬤嬤照看著,剛服了安神藥,怕是已經(jīng)歇下了。你這會兒過去,不是反倒擾了她休息?她身子虛,經(jīng)不得折騰了!”她緊緊挽住兒子的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聽娘的話,先去沐浴更衣,喝碗熱湯,把這一身的晦氣都洗刷干凈!云初是你的妻,她就在那兒,跑不了,等你緩過勁兒來,精神頭好了,再去看她也不遲!”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帶著母親對兒子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沈修文拗不過她,只能聽從她的安排。
……
內(nèi)室里,門窗緊閉,隔絕了前院所有的喧囂。方才那點強撐的胭脂色,此刻在宋云初死灰般的臉上顯得更加突兀而諷刺,如同戲子臉上滑稽的油彩。
桂嬤嬤的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扣著她的胳膊,一路將她“扶”回這里。門一關(guān),桂嬤嬤臉上那點虛假的關(guān)切瞬間褪盡,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警告。
她猛地將宋云初甩向床榻,力道之大,讓宋云初踉蹌著撲倒在冰冷的錦被上,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少夫人,”桂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毒的針,“老奴勸您,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都收起來!少爺剛回來,正是闔府歡喜的時候,您這副要死要活的喪氣樣子給誰看?是想讓少爺疑心,攪得家宅不寧嗎?”
宋云初伏在被褥間,身體因劇烈的顫抖而蜷縮成一團,那被沈修文觸碰過的手背,皮膚下仿佛有無數(shù)螞蟻在啃噬,灼痛感沿著神經(jīng)直抵心臟。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卻壓不住喉嚨深處翻涌的、想要嘔吐的欲望。
“您別忘了自己做過什么!”桂嬤嬤逼近一步,渾濁的老眼里射出凌厲的光,“也別忘了是誰給了您沈家少夫人的體面!若非夫人運籌帷幄,少爺能這么快脫身?您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這里?識相點,就當好您這個‘憂思成疾’的賢惠妻子!若敢在少爺面前露出一絲馬腳,壞了夫人的事……”她冷笑一聲,未盡之言如同冰冷的枷鎖,沉甸甸地套在宋云初的脖子上。
春兒撲過來想護住宋云初,卻被桂嬤嬤一個兇狠的眼神釘在原地,只能無助地流淚,低聲哀求:“嬤嬤,小姐她真的受不住了……”
“受不住也得受!”桂嬤嬤厲聲斥道,“春兒,管好你的嘴!伺候好少夫人‘靜養(yǎng)’,若讓少爺聽到什么不該聽的,仔細你的皮!”說完,她狠狠剜了主仆二人一眼,這才轉(zhuǎn)身推門出去。
宋云初知道桂嬤嬤這般做法估計是記恨上了她之前同周氏說的話。
待桂嬤嬤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門外,春兒再也忍不住,撲到宋云初身邊,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小姐,您怎么樣了?疼不疼?”
“我沒事?!彼卧瞥醢参恐骸爸皇怯行├哿?。”
春兒寧愿她抱著自己大哭一場,也不希望她這般樣子。
因為這樣故作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反倒讓春兒腦補出一萬種心酸,只覺愈發(fā)凄慘。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嬉鬧聲,似是府里的下人在慶祝沈修文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