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屋那件事,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心口好幾天。
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叫阿蓮的女人的哭喊,想起她丈夫那張蠟黃的臉,也想起小武那雙清澈但茫然的眼睛。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鬼故事”的背后,往往藏著更讓人無奈的“人”的故事。
二叔把那塊鎮(zhèn)魂磚帶走后,就又消失了。他說要去新界找個“風(fēng)水寶地”,把那塊兇物給“葬”了,免得它再出來害人。
鋪子里的生意,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冷清。我也樂得清靜,每天開店、看報、打游戲,試圖用這些無聊的日常,來沖淡心里那股子化不開的沉重感。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一個星期。
那天下午,我正趴在柜臺上,聽著收音機里播報的賽馬新聞,昏昏欲睡。鋪子的門簾突然被人掀開,一個與這里格格不入的身影,帶著一陣清新的香水味,走了進來。
那是個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人。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職業(yè)套裝,化著精致的淡妝,手里還提著一個名牌手袋。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中環(huán)寫字樓里才會有的那種精明干練的氣質(zhì),與我們這條充滿了油煙味和草藥味的油麻地舊街,顯得格格不入。
她一進來,就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快速地掃視了一圈我們鋪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紙扎祭品和風(fēng)水?dāng)[件,好看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顯然是對這里的環(huán)境不太滿意。
“請問,邊位系陳大師???”她開口了,聲音清脆,說的是一口夾雜著英文單詞的、標準的“港式英語”。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找我。我從柜臺后站起身,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皺巴巴的t恤,說:“我姓陳。唔知小姐你穩(wěn)我有咩事啊?”
“我姓白,你叫我pak小姐就得啦?!彼龔氖执锬贸鲆粡埫f了過來,“我系聽朋友介紹過來嘅。佢話……你哋呢度好靈,專門處理一啲……比較特別嘅case?!?/p>
我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印著“宏信投資集團高級客戶經(jīng)理白芷晴”。宏信投資,我在財經(jīng)報紙上見過這個名字,是香港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金融公司。
“白小姐客氣啦。我哋呢度就系間普通嘅香燭鋪啫?!蔽掖蛑?,心里卻開始犯嘀咕。一個在中環(huán)上班的金融白領(lǐng),跑到我這油麻地的破鋪子里來,能有什么“特別的case”?
白芷晴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她猶豫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既困惑又恐懼的語氣,開始講述她遇到的怪事。
“陳先生,我唔知你信唔信呢個世界上有啲科學(xué)解釋唔到嘅嘢?!彼_口道,“我本來都唔信嘅。但系我哋公司最近……真系好邪門?!?/p>
她說,自己就在中環(huán)那棟最出名的、外形像竹筍一樣的中銀大廈里上班。公司在頂層,裝修豪華,一切都是最現(xiàn)代化的。但就是這么一個地方,最近卻出了件讓人毛骨悚然的怪事。
“我哋公司有部最新款嘅富士復(fù)印機,好貴嘅,平時都好正常。”白芷晴說到這里,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但系呢半個月,唔知點解,佢總系會喺半夜三更,自己無端端啟動。”
“自己啟動?”我下意識地問,“會不會是定時任務(wù)或者電路問題?”
“唔系!”她立刻否定道,“我哋請咗最好嘅工程師來檢查過,線路、程序全部都冇問題。最恐怖嘅系……佢唔系亂印,佢印出嚟嘅嘢,全部都系我哋公司嘅標準訃告!”
“訃告?”我心里咯噔一下。
“系??!”白芷晴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就系那種通知親友某人去世嘅通知單。格式一模一樣,但上面嘅姓名、時間、地點,全部都系空白嘅。日日都系咁,一到午夜十二點,部機就好似發(fā)瘋一樣,自己喺度‘沙沙沙’咁印,第二日朝早清潔阿嬸返工,就見到滿地都系啲空白嘅訃告紙,幾百張都有??!嚇到個阿嬸都唔敢做啦!”
我聽著她的講述,下意識地就覺得,這八成是哪個對公司不滿的員工,在用這種方式搞惡作劇,散播不祥的氣氛。畢竟,在打印機上設(shè)置一個定時打印任務(wù),也不是什么難事。
“白小姐,你哋公司最近有冇炒過人,或者有冇員工之間有咩矛盾???”我試圖從一個更“科學(xué)”的角度去分析。
白芷晴搖了搖頭:“冇啊。我哋公司福利好好,人員好穩(wěn)定。而且我都講咗,工程師檢查過,部機根本冇設(shè)置任何定時任務(wù)。”
就在我準備繼續(xù)追問的時候,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后傳了過來。
“條tea最近系唔系喺度傾緊一單好大嘅deal啊,pak小姐?”
我回頭一看,只見二叔陳長庚不知何時又鬼魅般地出現(xiàn)在了鋪子里。他正斜倚在后堂的布簾上,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一雙眼睛卻饒有興致地,在那位衣著光鮮的白小姐身上來回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