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的晨光斜斜切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格子狀的亮斑,浮塵在光里慢悠悠地轉(zhuǎn)著。
書架上的線裝古籍泛著暗黃,與旁邊硬殼新書的燙金書脊交錯,空氣中飄著舊紙張的霉味混著松煙墨的清苦,讓這片刻的寧靜格外扎實。
家主指尖在梨花木書桌邊緣輕輕摩挲著,那處被歲月磨出的包漿溫潤得像塊老玉。他原本帶著笑意的眼角慢慢收了弧度,喉結(jié)輕輕滾了滾,打破了這融洽:“嗯……這次啊,你為我們周家可是立了個大功?!?/p>
他抬眼時,目光落在溫羽凡熨帖的襯衫領(lǐng)口,帶著長輩特有的溫和,卻又藏著不容置疑的認(rèn)真:“想要什么獎賞?盡管說?!?/p>
溫羽凡垂在身側(cè)的手悄悄攥了攥,指尖蹭過襯衫下擺的褶皺。
他微微低頭,額前的碎發(fā)遮住半只眼睛,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霞姐在第一場拼到斷骨都沒退,高師傅雖然后來失手,可也是拼盡全力……晚輩實在不敢獨領(lǐng)這份功勞。”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輕,“況且岑家本就是沖我來的?!?/p>
家主聽完,忽然笑了,那笑聲不響,卻像投入靜水的石子,在滿室書香里蕩開圈圈漣漪。
他抬手?jǐn)[了擺,腕上的皮膚皺得像老樹皮,動作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他們的功,族里自然會記。但你不同?!?/p>
他頓了頓,眉頭微蹙,提到“岑家”二字時,語氣里多了些不易察覺的冷意:“岑家明著是找你報仇,實則盯著‘夜色’這塊地盤很久了。你若是輸了,別說你,連小霞都要跟著受罰;可你贏了,不僅保住了周家在城南的體面,還把城西那酒樓也劃了過來——這份功,誰也替不了。”
家主往前傾了傾身,藤椅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目光直直落在溫羽凡臉上:“我們周家講究賞罰分明,你不必推讓。說吧,想要什么?”
溫羽凡深吸了口氣,胸腔里的心跳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他知道再推辭就顯得刻意了,于是緩緩抬頭,眼神里的猶豫褪去,只剩下執(zhí)拗的堅定:“那……晚輩斗膽,想要一部內(nèi)功心法,不知道……”
話沒說完,就見家主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頓,隨即“噗”的一聲,剛喝進嘴里的茶水全噴了出來,濺在米白色的短褂前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家主!”溫羽凡心頭一緊,下意識往前跨了半步,眼里的擔(dān)憂藏不住,“您沒事吧?”
家主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眼角擠出些生理性的淚。
他從袖中摸出塊漿洗得發(fā)白的手帕,胡亂擦著嘴角和衣襟,好半天才順過氣來。
“你這小子……”他好不容易順過氣,聲音里帶著未散的咳意,還有幾分哭笑不得的無奈,“內(nèi)功心法?你當(dāng)這是街頭賣的糖人?說要就能有?”
他將手帕塞回袖中,指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敲著,眼神里多了些悵然:“老頭子我執(zhí)掌周家?guī)资?,做夢都想有部完整的?nèi)功心法,可哪那么容易?這東西,咱們周家……是真沒有啊?!?/p>
溫羽凡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向家主頭頂——那里懸浮著一行只有他能看見的淡藍(lán)色小字:「武徒九階」。
他心里暗暗思忖:“看來周家確實沒有內(nèi)功心法,以家主在周家的地位,若真有內(nèi)功心法,憑他的資質(zhì)和年紀(jì),怎么可能卡在武徒九階,遲遲沒能突破到內(nèi)勁武者?”
晨光慢慢爬到書桌邊緣,照亮了家主短褂上那片茶漬,像朵驟然綻放又迅速枯萎的淡綠花朵。
溫羽凡望著那片濕痕,心里那點對“八大世家”藏有秘籍的幻想,突然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輕輕巧巧地碎了。
不過,此時一個疑問像顆沒按穩(wěn)的石子,在溫羽凡心頭輕輕晃了晃。
他望著家主那雙沉靜的眼睛,視線不禁又飄向家主頭頂那行「武徒九階」的淡藍(lán)色小字:“都說周家有內(nèi)勁武者坐鎮(zhèn),既然不是家主,那會是誰?難道是對外放的煙幕彈,其實根本沒有?”
他指尖在襯衫第三顆紐扣上磨了磨,正琢磨著這話該不該問,就見家主端著茶杯的手輕輕晃了晃,茶沫子在水面打了個旋。
老人像是看穿了他眼底的糾結(jié),先嘆了口氣,那嘆息混著書房里的墨香,飄得慢悠悠的。
“我知道你在琢磨啥?!奔抑靼巡璞郎弦环?,杯底與梨木桌面碰出輕響,“這也不是啥藏著掖著的事,跟你說說也無妨?!?/p>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碾過眼角的皺紋,像是在撫平那些卷邊的往事:“早年間,咱們周家哪止有內(nèi)勁武者?光宗師境就出過三位,內(nèi)功心法更是傳了七代。那時候北關(guān)的云錦閣,不光賣蜀錦,更藏著咱周家的武庫,門檻上的銅環(huán),都被來拜師的人摸得發(fā)亮。”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喉結(jié)滾了滾,陽光從窗欞斜切進來,剛好落在他鬢角的銀絲上,泛著點晃眼的白。
“可民國二十六年那陣子,仗打起來了。族里的男人,從十六歲的半大孩子到五十歲的老漢,揣著護心鏡就上了前線。我爺爺是掌家的,帶著三個兒子扛著大刀隊沖在最前面;我爹那時候剛成內(nèi)勁,據(jù)說最后一次傳信,是在臺兒莊的戰(zhàn)壕里,信紙都染著血……”
老人的聲音低了下去,指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敲著,節(jié)奏像戰(zhàn)場上的鼓點。
“最后啊,就沒一個回來的。我那時候才七歲,抱著我爹留下的那把斷刀,在祠堂里哭了三天三夜。小霞她爹?那時候剛滿月,裹在襁褓里,連爹長啥樣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