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東晉北府一丘八 第1252節(jié)（第1頁）

陶淵明微微一笑：“這樣的假設(shè)沒有意義，如果你真的想糾結(jié)此事，那我只能說，要是我生在一個普通下等族人家里，從小不知道這些知識，文化，不明天道規(guī)則，我也許就可以做個快樂的農(nóng)夫，漁民，從小玩耍，成丁后種田交稅，抽丁打仗，心里以為這就是我一生的宿命，不需要改變也不用去改變什么，比起我們現(xiàn)在這樣為了家族存續(xù)，為了江山社稷而一世奔波，嘔心瀝血，這種簡單的快樂我其實還更想要呢，就象我詩中所說的那樣，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劉穆之平靜地說道：“我可以很肯定，陶公你是絕不想返自然，當(dāng)個農(nóng)夫的，不然你又何必為了一個自己并不支持的權(quán)將，大帥，為了一個這個大帥掌控的政權(quán)和國家，而行走奔波，不惜背上里通外國的罪名呢？”

陶淵明哈哈一笑：“這個嘛，是因為我們有文化，是士族，知書答禮啊，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拼卻一腔血，上要報效君王，下要拯救蒼生，這就跟你穆之兄一樣，當(dāng)年為啥要投筆從戎，以士族之身，投身行伍這種我們讀書人一直看不起的群體之中，操弓執(zhí)刃，犯下殺孽，用鮮血來染紅自己的官袍呢？”

庾悅一看兩邊的氣氛不太對，連忙說道：“二位，你們還是說正事吧，這種無用的辯理，說上三天三夜，也是說不完的?！?/p>

劉穆之點了點頭：“我不是要跟陶公論理，而是在回答他所說的天道，他所理解的天道，和我跟劉大將軍現(xiàn)在認同的天道，已經(jīng)不一樣了，因為他所信奉的這些天道，這些世家天下，士族永昌的等級，規(guī)則，已經(jīng)讓我們的這個時代陷入戰(zhàn)亂和紛爭，現(xiàn)在也沒有恢復(fù)過來，既然上層的這些掌權(quán)之人已經(jīng)腐朽不堪，禍亂天下，那我們只有從下層中發(fā)掘人才和力量，來改變這個動蕩的世界。如果換了平時的那個所謂的天道，庾公確實可以繼續(xù)蔭爵當(dāng)官，而我和陶公恐怕是永無出頭之日的，陶公，這就是你要的天道嗎？”

陶淵明冷冷地說道：“我們再怎么也是士族，不管是亂世還是治世，都有走舉薦入官的機會，不需要投身軍中，做那些老兵，軍閥們的幕僚才能出頭。而且他們一個個擁兵自重，并不是想著收復(fù)北方失地，驅(qū)逐胡虜，而是一個個爭權(quán)奪利，行那不可告人之事，我曾經(jīng)也幻想過桓玄能一心為國，建功立業(yè)，所以才會出來輔佐他，但最后桓玄是只想篡位，所以我對劉裕，天生要有警惕，這種嘴上口口聲聲為了天下蒼生，但實際上是想打自己的小算盤的人太多了，穆之兄，難道你就這么信你的寄奴哥，從不懷疑他的真實目的嗎？”

民心民力不可違

劉穆之微微一笑，說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寄奴的初心，到現(xiàn)在也沒有變過，我們的劉大將軍，一心只是為了天下蒼生的福祉，從不考慮他個人的權(quán)益，若是他只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只想著蔭及自己的子孫后代，那早就跟世家大族合作，繼續(xù)遵從你所說的這種天道就行了，何必要頂著全天下的壓力，要作此改弦易張之事呢？”

“就象你剛才說的知識和教育，這些向來只是士族，世家的特權(quán)，也是他們，哦，應(yīng)該說是我們這些人可以治理天下的特有能力，以前不管誰當(dāng)君王，都離不開士族來治政，我們也靠了這種能力而一直能當(dāng)人上人，自古至今，這樣已經(jīng)形成了慣例，久得連陶公都以為這是天道，習(xí)以為常了?！?/p>

“可是有一點不要忘記，那就是士人，世家，士族，都是起源于上古先秦時的那些部落城邦國的貴族，國人。他們之所以能成為貴族，不是因為他們最有文化，而是因為，在上古時代，他們就是最能打的，那個年代，國人就是住在城里的士人階層，他們才有當(dāng)兵的資格，而野人，就是他們征服的敵國百姓和奴隸，是只能種地為生，不能當(dāng)兵的。”

陶淵明一向鎮(zhèn)定的臉上，嘴角微微地抽了抽，顯然，劉穆之的這些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沒有了之前的準(zhǔn)備，也就有失從容了。

庾悅的眉頭一皺，說道：“可這又如何呢？不仍然是士族當(dāng)?shù)绬?，他們從最?yōu)秀的武士，變成了貴族，諸侯，然后諸侯的子孫們又成為士族，慢慢地知書答禮，有了文化，就有了管理和統(tǒng)治的能力，這不就是我們士族一向以來掌握天下大權(quán)的路子嗎？”

劉穆之微微一笑：“庾公，你有沒有想過，士人或者說士族，最早掌握權(quán)力，不是因為他們多有文化，而是因為他們最能打，所謂兵強馬壯者為天子，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早期的所有部落首領(lǐng)，無一例外地都是軍事首領(lǐng)，是最能打的人或者是最能管理和組織的人，一旦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那必然會失權(quán)，然后就是被人推翻，古往今來，莫不如此?！?/p>

庾悅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因為他這會兒終于明白了劉穆之的意思，他看向了陶淵明，似乎是想讓陶淵明找到反駁的話術(shù)，可是陶淵明卻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次讓你說中了，，穆之兄，世家高門或者說是士族失去權(quán)力，就是從失去對軍隊的控制開始，這點就是我們最大的教訓(xùn)?！?/p>

劉穆之平靜地說道：“這不是什么教訓(xùn)，這是人性使然，一旦生而富貴，錦衣玉食，手中又有了權(quán)力，那誰愿意再去從軍吃苦呢，每日操練流汗傷身，遇戰(zhàn)事則要上戰(zhàn)場，流血犧牲，貪生怕死，趨利避害是最基本的人性，換了誰都不肯做的，除非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p>

“士族以極少的人數(shù)，靠著自以為能壟斷知識，控制書本，來取得治理天下的能力，無論誰上臺，都離不開士族，這聽起來確實無懈可擊，但是別忘了，這些只是在治世中有用，亂世之中，天下大亂，君王失權(quán)，天下間到處是征戰(zhàn)，這時候最大的本事就不再是治國安邦，而是征戰(zhàn)四方，就是要靠軍隊，靠武力來決定權(quán)力的分配，而士族如果這時候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那也就會失掉權(quán)力?！?/p>

“反過來，以前大量被士族控制和壓制的平民百姓，尤其是沒有土地的佃戶莊客，在亂世中，就有了從軍打仗，靠了武力翻身做主人的機會。自大晉南渡以來，蘇峻，祖逖這些流民帥，就是這些百姓們的首領(lǐng)，他們本身雖然是士族，但地位不高，如果不是天下大亂，是沒有機會翻身上位的。”

“隨著大晉的建立，世家士族越來越厭惡從軍，軍權(quán)也慢慢落到了寒門武人的手中，直到劉牢之，劉裕這些出身草根的英雄豪杰們掌握了軍隊，并擺脫了世家的控制，那這天下權(quán)力的更換，就再也無法阻止了?！?/p>

陶淵明咬了咬牙：“人一旦從底層爬上來，就不想再下去，我不明白劉裕是怎么想的，他要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不跟世家士族合作，卻是要去讓那些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的草根，百姓們享受好處，這腦子是不好使了嗎？”

劉穆之搖了搖頭：“陶公，你就是因為陷在局中，所以才會迷了眼，蒙了心，劉裕他就是這樣地從草根上來的，因為他常在民間，知民疾苦，也知道百姓想要什么，能做到什么，他知道，你們這些世家高門看不起的百姓，數(shù)量遠遠比高高在上的世家，士族要多出百倍，這股力量是無法壓制的，在這個亂世中，他成功了，就會引領(lǐng)無數(shù)底層百姓也要走這條路，不引導(dǎo)他們在國法之內(nèi)有上升空間，他們就會倒向?qū)O恩，盧循，徐道覆這樣的真正野心家，靠著造反，想通過改朝換代，來完成自己的上升，奪權(quán)！”

庾悅恨恨地說道：“有劉寄奴這樣的大將軍，要是一心為國平叛，還會怕這些區(qū)區(qū)草根變成的反賊不成？”

劉穆之冷笑道：“可要是劉大將軍手下的將士們也都是這種區(qū)區(qū)草根呢？他們面對的所謂反賊，是和自己一樣的底層百姓，貧苦農(nóng)民，讓他們?nèi)绾蜗碌萌ナ?？?dāng)年我隨劉大將軍平定孫恩之亂時，若不是看到妖賊們到處屠戮百姓，殘害吏民的情況，大多數(shù)的將士是不忍下死手的。庾公，我們就是因為知道百姓不可欺，民力不可違的這個道理，才只能給草根百姓們一個上升的機會，只有讓他們明白何為國恩，才會主動地保衛(wèi)這個國家，而不是破壞！”

“如果我們還是高高在上地壓迫和奴役百姓，不給他們出頭之日，不教育他們有足夠在這個世上安身立命的技能，那我們永遠只能在無意義，無休止的內(nèi)耗中度日，最后不是被外敵所滅，就是被內(nèi)亂埋葬，到了胡虜亂世，文明斷絕之時，我們這些士族，死后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呢？”

還原劫持出逃路

庾悅的臉色通紅，慚愧地低下了頭，他喃喃道：“穆之兄說得對，這個道理，以前我雖然聽過，但沒往心里去，我以為這不過是劉大將軍收買人心，要下層百姓和軍士們追隨他的舉動，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p>

陶淵明冷冷地說道：“庾公，人心是這世上最難看穿的，當(dāng)年桓溫也沒有行篡逆之事，而王莽上位前全天下也沒人相信他會走這一步篡漢之事，穆之兄，我覺得咱們作為士族，是需要保持足夠的冷靜和警惕的，就算你和劉大帥關(guān)系再好，也不能因為這私交影響了自己的判斷，你說是吧。”

劉穆之微微一笑：“陶公，你還真是敢說啊，我挺佩服你的，這話你要是在外面大堂上說，恐怕就不是下獄這么簡單了?！?/p>

陶淵明淡然道：“所謂君子之交就是這樣，既然穆之兄說了，這是朋友之間的交談，知無不言，言者無罪，既然你穆之兄是在廷尉來找我問話之前，先要我說實話，那我就當(dāng)你是朋友，就會說真話，畢竟，按大晉律，此處沒有書吏，我們說的也沒有簽字畫押這套程序，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至于你會不會告訴別人，那就是你的事了。”

庾悅連忙說道：“穆之兄可是重信守諾的君子，斷然不會…………”

劉穆之意味深長地說道：“不，庾公，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個情報頭子，也可以說是個酷吏，如果真的有有價值的情報，我是不會隱瞞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覺得有治陶公罪的地方，因為我們大晉有法度，即使是陶公私通后秦這樣的大事，我們也沒有作出處置，但這回在建康失蹤，又出現(xiàn)在了徐道覆的軍中，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讓陶公到廷尉那里屈打成招，所以想聽聽陶公你自己是怎么說的，當(dāng)然，是真是假，我絕對是有辦法查實的?！?/p>

陶淵明微微一笑：“我當(dāng)然知道穆之兄的手段，所以，你可以放心，我的話，句句屬實。我陶淵明為人光明磊落，無論是重組黑手乾坤，還是自己去找后秦出兵，還是被妖賊劫持，都沒有隱瞞，甚至是我和劉公政見不合，理念不一，我也從不否認過，這就是文公的風(fēng)骨，公知的節(jié)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