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都轉投向了在右側末位的羅龍生,以他的軍階,參與今天的這種正式會議本就是有點奇怪,若不是跟在魯軌的身邊作為雍州軍的代表,恐怕是沒有這個資格的,他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對面的陶淵明卻平靜地說道:“此事還是由我親自敘述吧,畢竟我是逃出后遇到了巡邏的羅軍主,才被他救下,然后送到庾公這里的?!?/p>
于是,陶淵明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清了清嗓子,開始緩緩地把之前對著劉穆之說過的那個故事娓娓道來。
奪軍之恨再重提
陶淵明的聲音緩慢而悠長,富有一種磁性,雖然他的語調沒有那種急速的變化與高低相間的起伏,但是從建康被bangjia,再到與徐道覆的斗智斗勇,最后是在馬頭之戰(zhàn)中如何從烏林渡逃出,在漁家中藏身數日的過程,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仍然是足夠稱得上驚心動魄,而大家也似乎很快地代入到了陶淵明的身上,為他的每次遇險而嘆息驚呼。
眾人的臉色,伴隨著陶淵明這驚心動魄的歷險記,而不停地變化,大驚小怪的呼嘆之聲,不絕于耳,直到陶淵明最后說到碰到羅龍生之時,才響起了一陣歡呼之聲,緊接著是眾人的額手稱慶,甚至是相互彈冠慶祝,此情此景,不亞于打贏了一場戰(zhàn)斗呢。
陶淵明說完這一切時,面無表情,垂手而立,隨即向著庾悅和羅龍生行了一個禮,說道:“多虧羅軍主相救,多虧庾公收留,我才有在這里見到大家的機會,這一個多月來,仿佛是死過去又重生了一樣,劉仆射,現在我加入了庾公的幕府之中,成為他的幕僚?!?/p>
劉穆之平靜地說道:“庾公現在的正式官職是持節(jié),督江州豫州之西陽新蔡汝南潁川司州之恒農揚州之松滋六郡諸軍事,加建威將軍,檢校江州刺史,這是剛才我宣讀朝廷對于江州以西的人事命令時也提到過的,庾刺史不僅是檢校江州刺史,亦有建威將軍的名號,有開府置僚屬之權,只要陶公你愿意,那擔任庾公的長史,是朝廷也認可的?!?/p>
庾悅微微一笑:“承蒙陶公看得起庾某,接受了我的邀請,加入了我的軍府之中,不過,現在我的這個將軍,可是個光桿將軍,朱將軍,你借用我的那三千部下,是不是應該考慮還給我了呢?”
他說著,看向了朱超石,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明顯目光中帶有一股恨意,顯然,上次的奪軍之仇,在這位世家掌門的心中,是過不去的坎呢。
朱超石淡然道:“庾將軍,上次的事情,你我很清楚,本來只是普通的一次臨時借調,但您的部下,顯然對您當時的左右不滿到了極點,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如果當時不是我勸阻他們,只怕庾將軍你未必現在能出現在這里?!?/p>
庾悅恨恨地說道:“這些反水的家賊太過可惡,不僅是大晉的國法,我庾家的家法也不能容他們。朱將軍,我知道過來接管部隊的命令是劉征西所下的,而他們的反水也與你無關,這些人可以背叛我,也同樣會背叛你,你千萬別以為他們會有忠誠,交出這些叛軍,由國法處置,我庾悅會感激你的幫忙?!?/p>
朱超石搖了搖頭,語氣非常地堅定:“庾將軍,請恕我無禮,這些人雖然對不住你,但并非叛軍,從他們穿上大晉軍裝的這一天起,就不再是可以被您隨意處置的家丁莊客,而是大晉的戰(zhàn)士和軍人,您對左右管事之人失察,讓這些小人欺上瞞下,對您這里百般奉承,以美酒女色讓您脫離了對軍隊的掌控,而另一面則打罵欺壓軍士,向他們索取賄賂,貪墨他們的軍餉,甚至倒賣好不容易戰(zhàn)斗奪取的糧草軍械,去跟妖賊交易。這些罪狀,您現在應該都清楚的吧。”
庾悅咬了咬牙,沉聲道:“不錯,是我失察,讓這些狗奴們架空了,但這些叛徒又豈是好人?他們不經審判,就私自打殺這些還有軍官之職的狗奴,還綁了我這個將軍,這不是嘩變造反是什么?狗奴是該死,但這些叛徒,同樣是要用軍法處置,不然以后何以約束軍隊?用你朱將軍剛才的話來說,他們今天可以背叛我,明天就會叛國投賊!”
劉穆之微微一笑,說道:“庾將軍,請不要激動,此事劉征西已經處理過了,你用人失察,所以暫時讓你離開部隊,休息一下,而那些貪墨軍餉,私下通敵的你說的狗奴,則被以軍法處置,懸首軍門?!?/p>
“至于那些嘩變的軍士,情有可原,罪不容赦,領頭的幾個軍校都給重打幾十到上百軍棍,所有軍士們全部剝奪軍職,白身留軍,在后面的戰(zhàn)斗中,把他們編入先登陷陣營,讓他們執(zhí)行最艱巨的戰(zhàn)斗任務,以贖其罪!”
“馬頭一戰(zhàn)中,這支部隊傷亡過半,戰(zhàn)死超過三成,他們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贖回了自己的罪行,戰(zhàn)后,劉征西也把他們全部赦免,另編一軍,配在朱將軍的麾下,這支部隊,是大晉的軍隊,并非你庾家私有,所以都督豫州以西諸軍事的征西將軍劉道規(guī),有權作出這樣的處置,庾將軍意下如何呢?”
庾悅仍然有些不服氣,沉聲道:“一日叛國,終身不可用,劉仆射,這里你說了算,但是這種背叛行為對于軍心士氣的影響,你必須要考慮周全。”
劉穆之的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道:“如果你說一時陷敵之中,就是叛國,如果是離開明顯不適合指揮自己的上司,就是叛軍,那我們的劉大帥,當年也曾身陷草原,給郗超之流誣為叛國,也曾帶領那些不愿意在吳地燒殺搶掠百姓的軍士們脫離了劉牢之的那個強盜軍團,是不是他也是一日叛國,一朝叛軍,就再不可以起用了呢?要不要我為你上奏折,請陛下奪了劉大帥的軍職呢?”
庾悅嚇得連連擺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說…………”
陶淵明伸出手,輕輕地拉住了庾悅的衣角,阻止了他繼續(xù)在這里丟人現眼,陶淵明微微一笑,說道:“劉仆射說得很對,現在是戰(zhàn)時,與建康的通信不便,這部隊的調動,人事的變更,也是由劉征西一人決斷,要不然還怎么叫都督豫州以西諸軍事呢?”
“現在劉征西因傷不能理事,就是劉仆射在這里便宜行事了,已經調到朱將軍麾下的部隊,就繼續(xù)讓朱將軍指揮吧,我家將軍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要注意這些人的軍紀,畢竟有過前車之鑒呢。而且,作戰(zhàn)勇敢,立過戰(zhàn)功也不代表他們就是優(yōu)秀的戰(zhàn)士,還要看以后的表現?!?/p>
給得太多求成全
朱超石冷冷地說道:“既然現在是我的部下,那本將自然會嚴格管理他們,以前的事情,已經一筆勾銷了,也希望庾公能善待這些將士們的家人,放心,他們后來能立下足夠的功勞,得到應有的賞賜,來還清他們家人欠庾家的錢呢?!?/p>
庾悅本能地又要說什么,陶淵明又是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明白了過來,不甘心地說道:“罷了,事到如今,人都走了,我再扣著他們的家人,也無意義,那些欠的錢我也不要了,他們不是為國立了功么,我要是苛待有功之士的家人,還顯得我庾悅小氣了,所有的這些將士,不管是不是戰(zhàn)死,他們的家屬,我已經修書老家,讓各莊園的管事們全部把他們集中起來,安排人護送上路,直到荊州?!?/p>
“只不過現在妖賊還沒有消滅,大江的航運仍然不通,所以,我也只能先讓他們集中到京城,由我們庾家出錢讓他們在京城住下,等消滅了妖賊后,就給你朱將軍送過來,出了這樣的事,他們留在吳地的我庾家莊園里,別的莊客也難容他們,尤其是那些死掉的狗奴的家人,以后,他們就在朱將軍這里,落戶荊州或者是江州,成為大晉新的軍戶吧?!?/p>
朱超石微微一笑,向著庾悅深深地行了一個軍禮:“庾公高風亮節(jié),朱某佩服之至,超石代這些將士們感謝庾公的大恩大德!”
庾悅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他們這些莊客,本是走投無路,衣食無著的時候,我庾家祖輩看他們可憐,才收留他們,給他們地種,助他們活了下來,生兒育女,延續(xù)子孫,到了現在的這代人,我本是好心給他們一個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可以置田購地,脫離我們庾家自己生存,可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我約束管事狗奴不力,也怪不得他們想走,只是要用這種bangjia主上的方式來脫離,實在是讓我心寒,走就走吧,我送他們最后一程,也祝他們以后前程似錦?!?/p>
說到這里,庾悅看向了劉穆之:“劉仆射,我已經做到這步了,應該沒有什么不當之處了吧。”
劉穆之微笑著點頭道:“剛才朱將軍說你高風亮節(jié),我深以為然,這才是世家大族應該有的氣度xiong襟,若是我們大晉上下,人人都能這樣一片公心,為他人著想,何愁妖賊不滅,胡虜不逐呢?”
陶淵明平靜地說道:“劉仆射,我們都知道,庾公這次加的這一堆官位,其實也是朝廷對于庾公受的委屈的一種補償,或者說安撫?!?/p>
劉穆之擺了擺手:“不,不是這樣的,庾公之前在江州苦戰(zhàn)一年,游擊敵后,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功勞,盡管有些小人壞事,但這功勞,是隱瞞不掉的,這些官職,是對庾公這一年來功勞的回報,絕不是什么安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