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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北府一丘八 第1307節(jié)（第1頁）

粗茶淡飯為求名

盧嘏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古語說得好，君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君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君以寇仇遇我，我以仇寇報之。我家南渡東晉，是想成為國士的，結(jié)果東晉朝廷和世家高門，出于怕我們奪權(quán)的擔(dān)心和嫉妒，處處打壓，最后把我們逼得加入宗教，又給趕到吳地鄉(xiāng)下種地，哼，我堂堂范陽盧氏，哪曾受得了如此的奇恥大辱？”

慧遠平靜地說道：“令祖盧植盧公，忠正梗直，為國平叛，立下大功，后來受到小人的誣陷，不僅沒有獎勵功勞，還說他擁兵自重，致使黃巾坐大，把他下獄論罪，若不是當(dāng)時天下士子們聯(lián)名上書鳴冤，只怕植公早就性命不保了。但他出獄之后，仍然忠于朝廷，沒有跟董卓這樣的奸臣叛賊同流合污。跟你的行為相比，你不覺得羞愧嗎？”

盧嘏哈哈一笑：“有何可羞愧的？在我看來，董卓進京，廢立漢帝，這是暢快無比之事，只不過他因為無法平定天下，打不過關(guān)東諸侯，最后被部下所殺，結(jié)局不好，就成了千古惡賊，這是很不公平的。東漢的開國皇帝劉秀，不也是身為新莽之臣，最后趁亂起事奪取天下的嗎？再往前的漢高祖劉邦，身為秦國亭長，沛縣官吏，也是起兵反秦，最后盡誅秦國宗室，改朝換代，他又有何高尚的？寶玉字，這天命是可以轉(zhuǎn)移的，更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如果有平定天下，改天換日之能，又何必要郁郁居于人下呢？”

慧遠勾了勾嘴角：“所以你其實早就存了自立之心，哪怕在洛陽的時候，你也想著有朝一日，你們范陽盧氏也可以和同樣曾是河北大族的司馬氏一樣，奪取天下，建立自己的朝代。當(dāng)年你曾經(jīng)偶爾流露過對司馬氏的羨慕，想不到，你是早存了此心哪。這就是你熱衷于權(quán)力，想要當(dāng)官的原因吧?！?/p>

盧嘏冷笑道：“不錯，我其實從來不想追求黃老之道，莊周夢蝶那種，因為那不過是個講給普通人聽的美好故事罷了，想要自由自在，就得有自由自在的本錢才行，就象你我可以洛陽求學(xué)，入國子監(jiān)，那得是家族為名門望族，有大批可以驅(qū)使的仆役供應(yīng)我們吃穿，才讓我們有條件這樣胡思亂想?？蓪嶋H上，如果沒有人給我們提供吃穿，夢里別說成蝶了，恐怕直接就會給餓醒，想著有碗粗米飯吃，都是夢里才有的好事?！?/p>

慧遠嘆了口氣：“所以奴役和驅(qū)使別人，就成了我們這些士子以為理所當(dāng)然的事，不僅理所當(dāng)然，還要我們子孫后代世世代代地享受這種操縱和奴役別人所帶來的富貴，這些不就是作孽造業(yè)嗎？我自皈依我佛開始，每天都在反思和悔恨以前的這些事?？上О。⒇?，你到現(xiàn)在還沒覺悟這點呢?！?/p>

盧嘏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寶玉，你也不用跟我扯這些大道理，你當(dāng)和尚這些年，尤其是當(dāng)了東林寺方丈住持的這些年，難道你是跟個老農(nóng)一樣，親自耕作，豐衣足食的？你不還是靠了驅(qū)使你的弟子們，或者是靠了那些信眾的香火錢才活下來的？只不過你把自己打扮得跟個苦行僧一樣，粗茶淡飯，清心寡欲罷了。那些進終南山的隱士們也是要這樣沽名釣譽，等著皇帝和統(tǒng)治者們請他們出山當(dāng)大官。一旦權(quán)力到手，就是錦衣玉食，美酒佳人。你比他們強的一點就在于過慣了這種粗茶淡飯的日子，有了名氣后也不想著還俗了。但本質(zhì)上，你仍然是要驅(qū)使別人勞作，來供你生活，只不過，你的需求沒那么高而已?！?/p>

慧遠搖了搖頭：“阿嘏，你想多了，我自入佛門后，在當(dāng)沙彌，弟子的時候，幾十年一直是親自勞作的，就如我們以前的儒家時，弟子是需要自己去干活，以事師禮，當(dāng)我的師公和師父不在后，我成了住持，有了自己的弟子，有了自己的寺廟，那時候就輪到了弟子們耕作，這是對他們的鍛煉和修行，而我作為主持，也絕非不勞而獲，每天的誦經(jīng)授業(yè)，就是我的任務(wù)，每天能渡化有緣之人，收取弟子，以侍奉我佛，這就是我在這個世間的修行。如果我?guī)ь^享受，還想著那些人間的美味佳肴，金銀美女，又怎么讓弟子們相信，修行積德，消業(yè)積福的這套佛家理論呢？”

盧嘏冷笑道：“你是求名而已，也許你當(dāng)時初入佛門時是為了保命或者是為了走另一條求名之路，但幾十年下來，也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對你來說，無論誰是統(tǒng)治者，都沒太大區(qū)別，你不威脅他們的統(tǒng)治，反而能用你這套佛理學(xué)說幫他穩(wěn)定人心，消除民眾的反抗之舉，所以你們可以合作，這些皇帝和世家給你劃塊百里之地，允許你招數(shù)百弟子，足夠供你生存，你就可以弘揚佛法，開山立宗，就象孔子一樣，弟子三千，周游列國，創(chuàng)立學(xué)派，以后說不定還可以成為一代圣人呢?！?/p>

慧遠平靜地說道：“阿彌陀佛，阿嘏，你說的這些，我并未想過，我只是希望在這個亂世之中，能給民眾一些希望，能讓這世間少一點殺戮而已。至于這身前死后之名，又有何關(guān)系呢？如果能以我一條性命，來拯救成千上萬的人，那我甘愿獻出生命。”

盧嘏的嘴角抽了抽，沉聲道：“我看你真的是給那些佛教學(xué)說洗了腦，昏了頭了，性命是最寶貴的，只有一次，在這世間走一遭，就應(yīng)該縱情享受才是，啊，對了，你是相信什么生前死后輪回，因果報應(yīng)，還會有下輩子，不過，你下輩子真的會比你這輩子過得好嗎？能再次成為一個名滿天下的名僧大師嗎？我看恐怕未必吧?？峙?，你真要轉(zhuǎn)世，也不過成為一個普通的農(nóng)夫，吃了上頓沒下頓，每日為生存而辛苦勞作，如逢亂世，就得象牛羊一樣地任人宰割，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

清談?wù)撔啦煌?/p>

慧遠微微一笑：“這就是你阿嘏對于我佛的不理解了，我們修行消業(yè)，不是為了求來世如何如何，那也太愚昧了，就象我收弟子，不是看誰香火錢交的多，而是要看他是否有慧根，是否悟了道，是否一心向善。佛渡有緣人，這個有緣，就是對于塵世已經(jīng)沒有了留戀，看破紅塵，自己一心想要侍奉佛祖，造福蒼生。所以，想當(dāng)我的弟子，不是那么容易的，這和你父子為了能造反成功，成為天下之主，而是對弟子多多益善，完全不是一個想法?！?/p>

盧嘏冷笑道：“你愛信這套外來的宗教是你的事，但我只知道，道教，老莊這些是我們?nèi)A夏自古以來的宗教門派，道法仙術(shù)，修仙長生這些是明擺著的事實，比你那套死后虛幻輪回，要有用得多。我們少年時求學(xué)的什么莊周夢蝶，其實就是我們想要羽化登仙，擁有著無盡的壽數(shù)，擺脫肉體凡胎的生老病死之苦。這不比你那套死后輪回，下一世失去了所有前世記憶，說不定還不能做人，而是要做個花鳥魚蟲，要好得多嗎？”

慧遠搖了搖頭：“這就是我悟到的道，你所追求的那些修仙之道，要獲取丹藥，以人試藥，不僅自己不事生產(chǎn)，驅(qū)使仆役，還要奪人性命，最后也極難登仙，就象道家說的這個真人，那個仙君，你有親眼看到過嗎？”

盧嘏咬著牙，冷笑道：“搞的你好像看過什么轉(zhuǎn)世輪回，見過如來佛祖似的，大家都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套，是真是假自己相信就行了，還用得著向別人證明嗎？”

慧遠微微一笑：“但是起碼我的內(nèi)心是平靜的，安寧的，我這一生，未殺一人，盡量都是做善事，入了佛門后，更是一心為他人謀福利，在這個過程中，我很快樂，每天都為能幫助別人而高興，阿嘏，你捫心自問，你能做到嗎？”

盧嘏哈哈大笑道：“我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不過是拋開了七情六欲，陷于自己的那個內(nèi)心世界罷了，把sharen當(dāng)成了罪惡，當(dāng)成了要消的業(yè)，把助人當(dāng)成了什么美德，也不看看你助的這些人，是不是真的是一種善行？！”

“就象助你建立東林寺的桓伊，他是江州刺史，也是東晉的大將，你為你建了寺，你為他誦經(jīng)祈福，祝他能旗開得勝，那桓伊后來參加了淝水之戰(zhàn)，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斬殺數(shù)萬敵軍，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你告訴我，你為桓伊的祈福，卻是讓數(shù)萬前秦將士送了命，那你這是助人還是在sharen呢？”

慧遠的嘴角輕輕地抽了抽，顯然，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但無法回答。

盧嘏看到自己的辯論占了上風(fēng)，更是得意，沉聲道：“按你的說法，這個世上受苦受罪的，是前世作了孽，今生要還債消業(yè)的，那官居高位的皇帝和世家高門又在奴役和壓迫百姓，讓他們過得悲慘，是在作惡之舉，我起兵反他們，把他們趕下統(tǒng)治之位，提前下地獄，然后我建立新朝，能讓百姓們過得更好，那豈不是大大的功德呢？”

慧遠咬了咬牙：“不，你在太平時期起兵，讓天下陷于戰(zhàn)火和動亂之中，這是大的罪惡，絕不是功德。”

盧嘏冷笑道：“難道給那些世家高門做牛做馬，世代為奴就是應(yīng)該的嗎？天師道中，道友們起碼是交了五斗米，入了教后就能互助，這些本應(yīng)是官府和朝廷做的事，他們不去做，反而是我們這些宗教人士來做，這只是為了收買人心，為了造反？要知道在我之前，這天師道，就存在了數(shù)千年，可比你的這個什么佛教要長久得多。都是為了吃信眾們的香火錢的，你就比我們高尚？”

慧遠嘆了口氣：“起碼我們佛教徒，不會利用宗教的傳播能力，去發(fā)動戰(zhàn)亂，去禍亂天下，我們只是修行消業(yè)而已，而道家，介入世間的紛爭太多了，就象你父子，直接發(fā)動叛亂，弄得生靈涂炭，就算讓你成功，你兒子坐上了教主兼皇帝的寶座，他就能清平天下，讓百姓過上比司馬氏治下的東晉更好的生活了？”

盧嘏哈哈一笑：“寶玉兄啊，你看看這廣州，我兒治理不過數(shù)年之久，就比晉朝官員治下，要好了許多，連這刺史府，也能建得跟皇宮一樣。”

慧遠搖了搖頭：“濫用民力，驅(qū)人建宮，你是過上更好的生活了，可是百姓們呢？我這一路行來，在這嶺南境內(nèi)，到處看到天師道的弟子們，用皮鞭驅(qū)使?jié)h夷百姓們干活，這廣州城外，數(shù)萬骷髏堆成的京觀，如同地獄里的慘相，這樣以恐懼和暴力來奴役和驅(qū)使百姓，你確定比以前晉朝治下要更好嗎？”

盧嘏厲聲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些給鞭子抽著干活的，是不主動歸附神教的晉國軍民，或者是躲進深山，妄想自立的山中蠻夷，我留他們一條命，讓他們只是做點事，已經(jīng)是開了恩了。那骷髏京觀，是在廣州城里拼死抵抗我們神教大軍的晉國士卒，這座骷髏京觀，就是要告訴嶺南人，與我們?yōu)閿车南聢?，若無此震懾，我們又怎么可能這么快平定嶺南呢？若是戰(zhàn)事拖延不決，那死的人，恐怕會十倍于這個骷髏京觀呢。他們反正已經(jīng)戰(zhàn)死，用他們的首級來讓更多的人不用死，就算按你的佛教說法，這也是功德無量吧?！?/p>

慧遠輕輕地嘆了口氣：“阿嘏，你我五十多年未見，也已經(jīng)到了壽數(shù)將盡之時，理念不合，也不用強求一致，今天我離開了幾十年沒有出的東林寺，特地來看你一趟，與我佛門功業(yè)無關(guān)，只是想最后地跟老友相會一次，這一世，也不留什么遺憾了。”

盧嘏點了點頭：“若非是少年時的故友，你今天跟我說的這些話，夠你死十次了，我也不會這樣跟你清談至此，說吧，我的寶玉兄，你這次來廣州，究竟所為何事？”

揚帆出海求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