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沉聲道:“這不是什么好事,大一統(tǒng)是把君王的權(quán)力無限地強化,集中,他一個人可以不經(jīng)過任何法定的程序,就讓一個人,一個家族,甚至是一個郡縣成千上萬的人去死,我們對庶民的宣傳說帝王是天子,是神用來選擇代管人間的,必須要服從他,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誰給了他這么大的權(quán)力,來決定所有人,包括我們在內(nèi)的生死?誰能保證這個人,還有這個人的子孫后代永遠正確,不會出錯?我們黑手乾坤的成立,就是為了制約和限制君王的權(quán)力,避免一個獨夫民賊的出現(xiàn)?!?/p>
白虎微微一笑:“朱雀大人,請不要急,我現(xiàn)在沒說劉裕,也沒說我們黑手乾坤,我在說這法家,儒家的事,法家立法嚴格,以法術(shù)治國,過于強調(diào)君王的意志和官府的利益,百姓庶民在法家的體制中,如同螻蟻一般,在紛爭時代,天下戰(zhàn)亂不斷,民眾需要強大國家保護,或可忍受,但天下一統(tǒng)之后,沒了戰(zhàn)爭帶來的利益回報,又過于苛民,那就會把秦國變成暴秦,打上歷史的恥辱柱,而這時候,儒皮法骨就出來了,表面上看,講忠孝仁義的儒家,沒有秦法這么嚴苛,也沒有那么多處罰條例,來限定百姓的自由,動不動小錯輕罪就重刑。這樣一對比,很快就會給當時苦秦久矣的天下百姓接受了?!?/p>
古時為何不造反
玄武若有所思地說道:“是的,漢朝確實是儒皮法骨,表面上是儒家,用仁義這套說法,加上道家黃老之術(shù),與民休養(yǎng)生息,輕徭薄賦,這樣得到了百姓的支持,不過,這個輕徭薄賦也只是相對于秦朝的稅賦而言,漢朝的稅賦還是很重的,比我們今天的稅賦要高很多,只不過,經(jīng)歷了幾百年戰(zhàn)亂和秦朝重稅的當時百姓,能承受得起這種負擔?!?/p>
白虎冷冷地說道:“玄武大人的話,部份正確,我們這個時代,百姓的稅賦可一點也不低,要交給朝廷那部分確實不算多,但如果再加上要交給世家高門的那份,那可就一點也不少了,最多只能說,他們的糧賦交得很多,但可以給世家高門用隱戶,作假等手段,免了那些徭役,尤其是兵役?!?/p>
青龍哈哈一笑:“最重的賦役不就是這些徭役和兵役嗎,每年要一兩個月,甚至更久,長年主要勞動力不在家,要為世家高門做事,修路,灌溉,運送物資,還要承擔以州郡役丁的身份值守城邑的任務,如果這些時間和人力用在種自己家的地上面,那百姓的日子會好上很多。漢朝的做法,不過是把這些時間用在為國家服役,提供糧草布帛上,所以漢朝能幾十年時間迅速地積累起大量的財富,也是讓漢武帝有了與匈奴大戰(zhàn)的條件?!?/p>
白虎點了點頭:“是的,我們還是回頭過來說這軍制的事,其實之前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一點,國家越來越大,地方越來越大,并不代表著以前有資格從軍的國人,士族越來越多,相反他們的數(shù)量是幾乎不變或者只是略微增加的,而且越來越轉(zhuǎn)型成軍官,將校,走上指揮的位置,而不是在一線作為戰(zhàn)斗的主力,那這些一線戰(zhàn)斗兵員的來源,就轉(zhuǎn)向了野人,庶民這些。戰(zhàn)國七雄先后變法,給予這些庶人,野人們當兵免稅,升爵當官的好處,刺激他們?yōu)閲鲬?zhàn)。這其實就是士族失去軍隊控制權(quán)的開始?!?/p>
玄武沉聲道:“不錯,自古有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擢于行伍的說法,要治一國,必須要深入地了解基層的情況,從吏員之事做起,而軍隊更有其特殊性,那就是在將士們心中的地位,這決定了你的命令,在多大程度上會給將士們執(zhí)行,只有那些跟士卒同甘共苦,一個鍋里吃飯,一個帳蓬里睡覺的將帥,只有那些可以給士卒們親自裹傷,甚至是吸膿上藥的將帥們,才會讓士卒為之效死。隨著士族越來越脫離普通的庶民出生的士兵,這些距離和隔閡也會越來越大。”
朱雀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不完全是這樣的,玄武大人說的這些,不過是將帥籠絡人心的小恩小惠,一時間會讓士卒感動罷了,但長遠來看,一個統(tǒng)領幾萬,幾十萬大軍的將帥,怎么有時間和精力去把這種恩惠散布于全軍將士身上呢,最多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真正要得軍心的,還是要看這個將帥是不是能打贏戰(zhàn)爭,更重要的是在戰(zhàn)后評功論賞時,是不是做到公平,是不是回報能讓士卒滿意,這些,更多的是一些制度上的東西。”
白虎笑了起來:“軍功爵就是這種制度上的東西,它不僅是從法理上要求每個成年男丁都隨時可能要為國征戰(zhàn),而且有戰(zhàn)若召你從軍,必須動身出發(fā),沒的條件可談,只不過,從軍時免除全家賦役,立功后更是有爵位和吏職為賞,這個跟國家間的交易,看起來是公平合理的,也能刺激百姓聞戰(zhàn)則喜。”
青龍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不過是個花招騙術(shù)罷了,拿著那些村官鄉(xiāng)吏的小小職位,騙全國庶民為之效命,最后回來不過也就當個村官鄉(xiāng)吏罷了,而且不能傳子傳孫,商鞅這個騙招,玩的可真的是溜啊,也虧了秦人腦子不太好使,居然還以為這是啥天大的恩典呢。”
白虎平靜地說道:“青龍大人,我覺得你這就是高高在上,脫離底層的明顯表現(xiàn)了,這些村官,鄉(xiāng)吏在我們這些世家貴族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在底層的村里,鄉(xiāng)里,那就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足夠讓這些村官,鄉(xiāng)吏們欺男霸女,橫行一方。別說秦朝了,就算是現(xiàn)在,你可知道我們的那些莊園里的管事,莊頭們,在我們面前點頭哈腰,比狗還乖的這些人,回到莊里,能有多囂張,多霸道嗎?你以為他們每年交上來的糧食,布帛之外,他們自己會截留多少,你看過他們這些人的家,跟村里其他普通佃戶,莊客們的家的區(qū)別嗎?”
青龍咬了咬牙,沉聲道:“任何時代,這種基層吏都是如此,秦吏如此,我們的莊頭也如此,這沒辦法,人生在世,就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我覺得白虎大人是跟劉裕呆得太久,跟他的那套人人平等的說法都信以為真了。”
白虎淡然道:“這套說法有錯嗎?我們把底層的百姓,佃戶們視為螻蟻,就象古代的士族,國人們把庶人,野人看成螻蟻一樣,結(jié)果在這些螻蟻們巨大的數(shù)量面前,一旦有強力人物統(tǒng)領,就會給我們造成巨大的傷害,孫恩之亂不就是證明了這些螻蟻的力量?現(xiàn)在我們的士族子弟幾乎不會從軍成為一線的戰(zhàn)斗軍士,而是讓螻蟻們拿起了武器,熟悉了戰(zhàn)法,那我還是剛才的那個問題,一旦他們起來作亂,我們拿什么去擋?”
青龍沉聲道:“控制他們的家人,把他們分化瓦解,只要沒有人領頭,沒有人組織,好好的百姓,誰會成天想著造反作亂?你看戰(zhàn)國時這么高強度高烈度的戰(zhàn)爭,這么沉重的賦役,又有哪國的百姓作亂造反,或者是軍隊嘩變了?”
玄武微微一笑:“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白虎大人,我也想聽你解釋一下,為何百姓負擔遠遠比今天沉重的先秦時代,沒有孫恩之亂這樣的大叛亂呢,最多也就是盜跖這種級別,橫行數(shù)個州縣之間的山賊土匪罷了,連司馬國璠都比他們規(guī)模大呢?!?/p>
山寨強人亦難存
白虎微微一笑,說道:“這涉及到我之前說的那個事,就是國家的大小和規(guī)模,如果一個國家只有一個城邑或者數(shù)個,如今天的一縣之境,那他們最多有個百十來個村子,在萬戶以內(nèi),就算出一個在民間很有影響力的人,也不過是能煽動幾百戶人倒向他,而且他們無法直接攻州占縣,只能先以逃戶的方式隱入山林,建立山寨,在那些官軍無法到達,或者難以圍剿的地方生存?!?/p>
“在山林之中,沒有現(xiàn)成的土地,難以象平地這樣農(nóng)耕,所以這些山林強盜們,只能出山洗劫平地的民戶,到各村各鄉(xiāng)去打劫,或者是跟這些村子里的士族地主們達成某種協(xié)議,由他們定期供應一定數(shù)量的糧草,甚至是軍械,以作為不攻擊的條件。象孔子見盜跖時見他們殘殺百姓,如宰牛羊一般,其實就是對那些不跟他們合作,甚至是引官軍攻擊他們的村落的百姓進行的屠戮,以恐嚇其他村落,這就是自古以來的綠林強盜而已?!?/p>
“但是,這種占山為王的綠林盜匪,是很難成氣候的,一來他們的活動范圍太小,往往連一縣之地的影響力都不夠,最多是幾個山寨聯(lián)合,占了數(shù)縣之地夾界之處的山林而已,勢力太小時,靠著勒索村落,勉強維持生存,但如果規(guī)模一大,部眾從幾百人變成幾千人,上萬人,那要維持這么多不事生產(chǎn)的人,就是個大問題了,就象我們大晉,要養(yǎng)兵一萬,需要多大的成本,我們都知道。”
青龍點了點頭:“勢力小了沒啥用,勢力大了必然會四面出擊,然后引來朝廷和官府大軍的清剿,所以除非是天下大亂,朝廷顧此失彼時,這些嘯聚山林的強人們才會給針對?!?/p>
白虎點了點頭:“是的,而且這些人往往是從逃亡開始,因為戰(zhàn)國時有保甲制度,五戶連保,一家逃亡,四家連坐,所以要跑往往也是五家一起跑,這些人相對之間關系緊密,也會有個帶頭的,組織程度反而比較高,這也是能形成一些山寨團伙的原因,就象我們原來大晉的淮北山寨,是要靠集體南下的北方流民而結(jié)成的,松散的民戶,形不成這樣的合力?!?/p>
玄武點了點頭:“白虎大人分析的非常清楚了,不過,你還是沒有解釋清楚,那就是為何戰(zhàn)國時百姓這么沉重的負擔,卻沒有形成孫恩之亂這樣大規(guī)模的起事呢,是因為作為國家的鎮(zhèn)壓力量強,還是作為百姓個體的組織度不夠,最多是五戶一保這樣的逃亡,不能整村整鄉(xiāng)地逃跑呢?”
白虎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個么,我想主要原因是戰(zhàn)國時的這些庶民,首先是由村里的鄉(xiāng)吏,村長們管理,這些人本就是很多軍隊退伍的老兵,武力強大,能鎮(zhèn)得住村里,雖然手段苛暴,但無人敢反,五戶一起逃亡,人多嘴雜,往往會走露消息,而且,扔下國家分配給自己的田地,逃進山林之中,要過上古人一樣的生活,恐怕很多人寧死也不愿意?!?/p>
朱雀哈哈一笑:“未必吧,我看很多人跑到終南山或者是別的大山里當隱士,不也過的好好的嗎?!?/p>
白虎搖了搖頭:“那些是士族求名的做法,進山所謂的隱居苦修,但往往會帶上大量的弟子或者是仆役,以供他們的生活,真要他們自己過日子,靠雙手謀生,恐怕不要三天,就會給山中的虎狼吃了。我說的這種民戶逃亡,其實也有同樣的問題,就算逃進山里,怎么活?各種虎狼猛獸,毒蛇蟻蟲,是這種十幾個人,幾十個人的小團體能對付的嗎?就算可以對付猛獸毒蟲,那吃啥穿啥呢?成天靠摘野果子謀生嗎?”
青龍勾了勾嘴角:“你說過,可以控制一大片地方,拉上幾百上千人,然后建立山寨,巢穴,最后成了氣候,靠勒索平地的村民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