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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北府一丘八 第1336節(jié)（第1頁）

劉裕微微一笑：“從南燕滅國起歸順的鮮卑族騎兵里，那些慕容部落和其他仆從部落的虎斑突騎，我已經(jīng)讓他們回去了，沒有參與這回的嶺南追擊戰(zhàn)，而讓來建康比較晚的賀蘭部騎兵，從雷池之戰(zhàn)后，就一直隨軍行動，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呢。”

賀蘭敏淡然道：“是的，我知道這是劉裕你想要給我們賀蘭部的族人爭取些立功的機會，今天之前，我以為你是想要保留我們賀蘭部，集體轉(zhuǎn)為你們漢家的軍戶，或者是職業(yè)世兵這種，但跟你談過以后，我才知道，你要拆分我們賀蘭部，以后讓這些族人們分到各個郡縣，編戶齊民，那你是準備給他們足夠的立功機會，讓他們可以得到賞賜，甚至是爵位嗎？”

劉裕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我這回讓他們跟荊州和江州軍團的騎兵部隊混合在一起，有五千人的規(guī)模，一起行動，就是為了增進將士們之間的了解和感情，畢竟，在戰(zhàn)場上結(jié)下的友誼，會是一輩子的事，賀蘭部的族人很多漢話還說得不是太好，或者說，講話里有很重的青州口音，在南方，不少地方的漢人吏民，可能不是太能聽得懂呢，所以，以后就算到各地編戶齊民，我也希望，他們能和同為戰(zhàn)友的漢人騎兵們結(jié)伴，兩三個賀蘭氏族人，跟一兩個漢人將士們一起，分到一個地方，如此一來互相間有個照應?！?/p>

“而且，立了功后的將士們，可以根據(jù)大晉的律令，分到賞賜和土地，以及按功勞的大小給與適當?shù)木粑?，這讓他們可以到了地方上，就成為當?shù)氐幕鶎永?，至少，是在當?shù)乜梢载撠熞院筌娪柕牡胤杰姽伲鸫a在他們這一代，可以一直留在國家俸祿公務人員的編制之內(nèi)，不是普通的百姓，只有有了這樣的身份，才會避免他們受當?shù)睾缽姷刂鞯钠圬?。?/p>

賀蘭敏笑道：“我聽說，上次你在建義成功之后，也是這樣想的，給了那些建義的功臣將士們很多賞錢，還有爵位，讓他們在吳地去當基層的吏員，比如村長，里正之類的，或者是丘魁這些在當?shù)卣莆渎毜睦魡T，可是最后你的這個變法失敗了，絕大多數(shù)的北府兄弟，在當?shù)亟o豪強地主聯(lián)手排擠，根本無法立足，最后只能變賣田產(chǎn)，換取世家高門在城里的一些商鋪產(chǎn)業(yè)，進城當了小商販。甚至，還有混的慘的，是負債累累或者是吃了官司，最后連商販都當不成，重新只能成為世家高門的佃戶，莊客，甚至是看家護院的家丁?！?/p>

劉裕沉聲道：“是的，這是我的一大教訓，我本想靠了建義老兄弟們，去當基層的吏員，從而掌握一直被世家高門控制的基層權(quán)力，但我還是錯了，這些世家高門對于基層的控制力之強，超過我的想象，也許，我也是犯了錯誤，以為各地的百姓，會和京口一樣，聯(lián)合起來，團結(jié)在我的這些老兄弟周圍，去跟世家高門斗爭，爭取自己本應該有的權(quán)力?！?/p>

賀蘭敏平靜地說道：“你確實是因為在京口呆得太久，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有著維護自己利益，有著自己夢想，并愿意為之奮斗一生的意識呢，其實，這天下絕大多數(shù)的人，早就逆來順受慣了，習慣了給人統(tǒng)治，任人欺壓，甚至不敢去想象，離開了主人之后，自己如何生存下去。因為我們部落里有太多的奴隸，還有下層的族人，他們真的是以為自己離了族長，就會餓死，而且這種意識和情緒，是會傳染的，一旦大家普遍接受了這樣的思想，那就會屈從于一個最高首領(lǐng)，繼而把他的話當成神的旨意，再服從于他層層指派的各級官吏?！?/p>

說到這里，賀蘭敏嘆了口氣：“這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說的君權(quán)天授呢，在我們草原的部落里，還要通過各種祭司的話，給部落首領(lǐng)就是天之子，或者是神之后代，披上一層合法的外衣，因為大家一直信任這些首領(lǐng)，所以可以做到代代相傳，除非是整個部落的祭司，連同部落老營都給摧毀，不然這樣的部落可以一直傳續(xù)下去，再衍生分裂出諸多的近親部落，布滿草原?！?/p>

賀蘭敏看著劉裕，正色道：“我之前說過，很多族人其實是給打敗的敵對部落的族人，成為了奴隸，他們會相信，之所以原來的部落會戰(zhàn)敗，就是因為我們賀蘭部有神的庇護，這首領(lǐng)有天命在身，所以他們會甘心地成為賀蘭部的族人，想要有朝一日，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成為奴隸的命運，變成和大家一樣平等的族人，未來甚至也不是沒有可能成為部落的貴族，立了功后可以分家出去另立部落呢，這樣的事跡在我們賀蘭部的歷史上有過不少，也是給了這些人希望，所以他們不會想著成天去反抗，去爭取所謂的自己的權(quán)益，而是要在現(xiàn)有的情況下，爭取為部落立功，做貢獻，從而翻身當主人。劉裕啊，你就是沒有弄明白這點，以為你們漢人的佃戶，或者是我們胡人的部落奴隸，底層族人們，都是生不如死，需要你這個大救星來帶領(lǐng)他們反抗，所以才會有這些失敗呢?！?/p>

劉裕朗聲道：“賀蘭夫人，我堅持認為，不能因為民眾，族人一時的愚昧，或者說沒想明白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就真的把這種人壓迫人，人奴役人當成正確的事情，代代相傳，連陳勝吳廣都知道王候?qū)⑾?，寧有種乎，連孫恩盧循他們都能煽動數(shù)十萬，上百萬的佃農(nóng)造反，你就這么確定，所有人都安于自己為奴為客的命運嗎？”

改朝換代一如前

賀蘭敏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聲音也有些急促：“這，這些不是常見的事，這些，這些其實是你們漢人中的豪強地主，自己為了野心，而煽動百姓作亂罷了，陳勝也好，孫恩也罷，他們可不是那些底層的佃戶，莊客，農(nóng)奴們，他們本就是豪強的身份，只是想要改朝換代，只是想要自己當皇帝?！?/p>

說到這里，賀蘭敏的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聲音也變得緩和了起來：“劉裕，你不用拿這些當成證據(jù)，搞得好像這些人都是早就想要造反叛亂了似的，其實，他們只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那些一直在他們頭上的，對他們發(fā)號施令的人，無論是江南的世家莊園主們，還是天師道的教主，大師兄們，又或者是秦末的屯長們，都是一直控制他們的人，讓他們象螻蟻一樣活著，他們就會象螻蟻一樣活著，讓他們造反，他們就造反罷了?！?/p>

賀蘭敏越說越興奮，素手也開始擺出各種有力的手勢，以加重自己的語言力量：“我們賀蘭部，其實不也一樣嗎，我大哥一聲令下，反他娘的拓跋硅，那整個部落的戰(zhàn)士們，也就跟著反了，但造反不成之后，拓跋硅通過他們的親人作為人質(zhì)威脅，要他們回歸，他們中的大部份人，不也就乖乖地回去了嗎，甚至還卷走了我們不少戰(zhàn)馬和盔甲呢，也不乏有人當了叛徒，引北魏軍來攻擊我們的一些前哨要塞。劉裕，你覺得這些人是忠是叛，難道是取決于他們的本心？是為了反抗壓迫，想要自立才會登高一呼嗎？”

“真正想要反的，只是那些陳勝，孫恩們，只是那些想取代皇帝，自己當上皇帝的野心家，底層的民眾，奴隸們，說白了只是這些野心家們利用的工具人罷了，他們沒有自己的想法，也沒有獨立的思考和判斷能力，只不過聽命于那些可以掌握他們命運的人，絕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這些可悲的人，會和那些煽動他們的野心家一起，身死族滅，可是極少數(shù)讓他們造反成功，改朝換代的時候，得了好處的，也不會是他們，除了少數(shù)當上將校和高官的人可以翻身改命外，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也不過是以前怎么樣，現(xiàn)在也怎么樣。”

說到這里，賀蘭敏突然看著劉裕，笑了起來：“我差點都忘了，你劉裕劉大將軍，不也是這樣造反成功的嗎？你京口建義，反抗桓玄，難道是為了解救全天下的百姓？雖然我知道你肯定會承認這點，但起碼在我，在外人看來，京口建義，不過是為了避免你被桓玄所猜忌，將來必然會被他誅殺的這個結(jié)果，你是為了自保，或者說是為了自立，而起兵反桓，跟你一起造反的，是那些京口的北府軍老兵，他們是因為害怕自己象以前的上級，將軍那樣被桓玄所殺，所以才肯跟你建義，這與什么受壓迫，要反抗沒有半點關(guān)系。”

“最后建義成功了，那最早投奔你的上千兄弟，義士們，都得了賞錢，拿了爵位，算是逆天改命成功了，可是大晉復國之后，和原來仍然沒什么大的區(qū)別，真要說區(qū)別，也不過是掌權(quán)人，從世家高門貴族，變成了你們北府軍的將校們而已，你們用京八黨，取代了黑手乾坤，成為東晉真正的統(tǒng)治者，就象那些造反成功的人一樣，不過是用了新的一批統(tǒng)治者，更換了原來的那些，其他的，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賀蘭敏的秀目流轉(zhuǎn)，淺笑盈盈地看著劉裕，說道：“對不住啊，劉大帥，我這些話不太中聽，但事實就是如此，不是我不說就會改變的，也許你是有崇高的理想，也許你是想進一步地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去實現(xiàn)你的那個人人平等，天下為公的夢，但截止到目前為止，你想要的這些，并沒有實現(xiàn)，包括你的建義兄弟和戰(zhàn)友們，大多數(shù)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甚至一朝得權(quán)在手，就會比以前的那些腐敗的世家士族們，對百姓更加苛刻。而跟著你們起事造反的百姓們，或者說下層士兵們，沒得到什么太多的好處，最多是領(lǐng)了些賞，然后回家繼續(xù)務農(nóng)當兵，你說他們得到了解放了嗎？推翻了頭頂?shù)慕y(tǒng)治者了嗎？”

劉裕一動不動地聽著賀蘭敏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看著她甚至因為自鳴得意而開始放聲大笑，劉裕就這樣冷冷地看著她，一言不發(fā)，直到賀蘭敏的笑聲漸漸地停下來，一雙秀目在劉裕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時，她的聲音才再度在劉裕的耳邊響起：“怎么了，劉大帥，無話可說了嗎？你不是要和慧遠和尚清談辯論的嗎，不過，我看你連我都說不過，又怎么可能駁倒這個成天靠耍嘴皮子為生的大師呢，劉裕啊，你的本事還是在戰(zhàn)場上，這種大道理，還是不要跟人去辯論了?！?/p>

劉裕平靜地說道：“賀蘭夫人，你說的道理，似是而非，要知道，仇恨和不滿，就象種子一樣，是深埋在人的內(nèi)心深處的，天下想要造反自立的野心家多了去了，難道只有陳勝，只有孫恩他們幾個？難道別的時候，就沒有號召大家起來反抗的人嗎？要知道，相比這些想要改朝換代的，青史留名的大反賊，更多的人，只是嘯聚山林，逃離自己的莊園，農(nóng)場，落草為寇，占山為王。難道這些人也都是野心家，也都是想要改朝換代？”

賀蘭敏的臉上閃過一絲訝意，得意之色一掃而空，不再說話，而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劉裕繼續(xù)說道：“就好比你們的草原部落，難道就沒有自立，沒有叛離？別的不說，就說那柔然部落，不就是拓跋部原來的騎卒逃亡后建立的部落嗎，難道他逃離拓跋部軍隊的時候，就想著自己能成為一代的開部酋長，青史留名？又或者是我親自經(jīng)歷過的拓跋硅的復國之事，那些一聽說他回到草原，就從四面八方來投奔的原拓跋部的部眾，又是為了什么？”

復盤當年草原事

賀蘭敏喃喃道：“他們，他們是因為以前幾百年跟過拓跋氏，在代國的時期有過榮華富貴，在代國滅亡后，他們被其他的部落所收容，雖然不是奴隸的身份，但也只是普通的族人而已，沒了以前那種可以統(tǒng)領(lǐng)數(shù)十帳落，甚至上百帳落的這種中層管理者，部落貴族的身份，所以，聽到拓跋硅和拓跋窟咄這兩個拓跋氏的后人回到草原后，他們想要回歸以前的地位，就離開了現(xiàn)部落，回來拼一把。其實，劉顯那邊擁立的拓跋窟咄那里，也有不少人去投奔的?！?/p>

劉裕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這些來投奔拓跋硅的人，并不是普通的族人，而是以前在代國有一定地位的人，起碼是小貴族這種，代國亡了后，在別的部落過得不如以前好，所以想回來拓跋氏身邊復國，有從龍之功，對吧。”

賀蘭敏點了點頭：“我們賀蘭氏其實也差不多是這種情況，拓跋硅的娘是我的姐姐，代國亡了后，劉顯收留了她，但她從以前的代國王妃，變成了一個地位低下的普通侍妾而已，甚至還要親自去牧馬放羊，自食其力，她怎么會不想回到代國時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