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沉聲道:“這就是劉裕的利害之處,他能給人希望,而這個希望,是現(xiàn)實的好處,到了江北這安全之地,分到了國家給的土地,成為了自耕農(nóng),又因為從軍助戰(zhàn),可以免除幾年的賦稅徭役,那百姓就可以積累下一些產(chǎn)業(yè),不用象在吳地的時候,處處依賴于世家地主,而且,劉裕以村為單位,讓百戶左右的村民能在一起耕作,互相幫助,這就能形成一個個小型的莊園,做到自給自足,以前世家大族可以控制莊客佃戶,其實是吃準了這些單獨的民戶,在生產(chǎn)效率上無法跟集體化的莊園相比,可是劉裕通過國家和官府的介入,能把百姓象軍隊一樣組織起來。”
說到這里,老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這些村子里的百姓,是來自各地的,按說本不認識,也難形成合力,這也是世家大族們一開始沒把他們放在心上的原因,但這些人因為一起投軍,或者至少是一起當民夫向前線運輸,從而成為了伙伴,戰(zhàn)友,相互之間也有了感情,回到家里后,就可以在一起取長補短,共商農(nóng)事,這就有了合作的基礎(chǔ),現(xiàn)在在江北,這樣的村子有幾百個,完全給劉裕控制在了手中,成為了他可靠的兵源,稅賦的來處,沒了世家大族作為中間人,抽取大量的好處,那百姓手上留的也多了,交給國家的也多了呢。”
斗蓬咬了咬牙:“可是,派到各個村的莊頭,村長們,多半還是我們世家高門的人,我們?nèi)匀豢梢酝ㄟ^控制這些人,來管理江北的這些村莊,早晚,仍然可以通過荒年放貸這些手段,逼得他們破產(chǎn),賣地賣田,最后賣身為奴,這些招數(shù),世家高門可是最熟悉不過了?!?/p>
黑袍冷冷地說道:“斗蓬啊,不要翻老皇歷了,今時不同以往,以前官府和權(quán)力掌握在世家高門的手中,最后民與世家地主斗,打官司鬧到了官府,百姓是必輸無疑的,而現(xiàn)在是劉裕掌權(quán),他還會讓世家貴族這樣繼續(xù)欺負百姓?這個時代,一去不復(fù)返了,就象老祖所說的,江南吳地莊園里的佃戶,以前哪敢這樣脫離世家高門的控制,成為自耕農(nóng)呢,還不是劉裕給了他們這個膽子!”
斗蓬沉聲道:“劉裕再囂張,也不過是一個凡人罷了,他不可能掌握大權(quán)直到永遠,而且,劉穆之也好,王妙音也罷,他們代表的謝家,王家這些大世家的利益,也不可能一再地向劉裕退讓,就算是江北之地,也早晚會以各種名義,重新被有爵位,有官職的世家貴族所掌握,現(xiàn)在的自耕農(nóng)是因為從軍有幾年的免稅免役期罷了,所以日子才能過得滋潤,后面仗打完了,要開始交稅了,碰到年景不好,有災(zāi)荒的時候,他們要活下去,就得再次借貸,難不成劉裕能滿足他們的荒年需求嗎?”
“更何況兵兇戰(zhàn)危,出去打仗的人,起碼三成是回不來的,到時候家里如果失了男人,那就失了頂梁柱,剩下的孤兒寡母怎么活?不還是得跟我們世家高門來借貸嗎,或者是我們再放一些光棍漢的佃戶到江北,去接手這些孤兒寡母,然后這些土地,不就回到了世家高門的手中嗎?劉裕打的仗越多,這種沒了男人的家庭就會越多,到最后,還不是這些土地,重新歸了世家高門嘛。”
黑袍笑了起來:“還是斗蓬看透了劉裕啊,他就是要用這樣的手段來壓榨民力嘛,看來,我可以新編一些民謠來揭穿劉裕的嘴臉了?!?/p>
老祖冷冷地說道:“這些土地,回不到世家高門手中的,不等他們找什么光棍漢,劉裕就能從軍中找出成千上萬的光棍,來接手這些土地了,何況這些田地,是國家分給丁男的,就算這個人死了,劉裕也可以把土地收回國家,再次分配,而且,你們只考慮了戰(zhàn)死沙場的人,卻沒去想,生出來的人總比戰(zhàn)死的要多,只要這些家庭有孩子留下,過幾年成了丁,就又可以分到新的土地,指望著吃絕戶來占地,是不可能的事了?!?/p>
斗蓬的臉色一變:“這么說來,以后這些地方就不可能給世家高門重新奪回了嗎?那他們也不可能再支持劉裕打下去了吧。”
老祖搖了搖頭:“一切都不好說,但我覺得,世家的數(shù)量是遠遠不如普通百姓的,天下如果太平的時間久了,劉裕可以以舉國之地分給百姓,讓他們脫離世家高門的控制,到時候,民心所向,世家高門還能撐幾年呢?你們?nèi)绻幌胫葎⒃M甑埃率菚??!?/p>
裂土分地止兵戈
黑袍咬了咬牙,說道:“那看來我們的動作還得加快才行,要是這回老祖能借著徐道覆的軀殼,把劉裕干掉,那就是皆大歡喜,劉裕一死,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起來,但若是劉裕不死,而天師道也完蛋的話,那后面只能靠煽動百姓,來制約劉裕了,不過聽老祖你的意思,似乎對此并不看好?”
老祖點了點頭:“是的,因為以前歷代的野心家想要篡權(quán)奪位,都會許諸如均貧富,等貴賤之類的美好愿望,但實際上真正能得到這些好處的人,是極少的,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百姓,是當了馬前卒,打下江山后,仍然是做回普通百姓,雖然比亂世的時候過的要好點,但仍然是做牛做馬,談不上幸??裳??!?/p>
“當然,歷代天下大亂,都會死掉大部份的人口,王朝初創(chuàng)之時,地多人少,能活下來的人,往往能分到比前朝更多的土地,而王朝初期也會休養(yǎng)生息一段時間,不會發(fā)動對外的大規(guī)模戰(zhàn)爭,所以說,還是有幾十年到上百年,相對不錯的日子能過的,只不過,過得再好,也仍然是百姓而已,那種士族的可以不用生產(chǎn)勞動,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是不用指望的?!?/p>
斗蓬的眉頭一直緊緊地鎖著,聽到這里,才說道:“老祖你的意思是,經(jīng)歷了天師道之亂后,晉國也是如同亂世入治世一樣,人口損失半數(shù),地廣人稀,所以劉??梢猿脵C把大量的閑置土地,尤其是給天師道之亂波及嚴重的荊州,江州這些地方的土地,加上之前的江北之地,大量地拿出來分給百姓,誘使那些原來擁擠在吳地八郡的世家莊園里的佃戶農(nóng)夫們,都跑出來拿地,編戶齊民,成為直接被官府朝廷控制的人,對嗎?”
老祖正色道:“是的,這才是劉裕真正想要做的事,要人人平等,那也得先有人才行,大晉這百年來,人一直有,但并不是官府,朝廷所能控制的,而是讓吳地的世家高門牢牢地控制住,再就是荊州的藩鎮(zhèn)軍閥,也是控制這些本州郡的百姓,截留了這些地方的稅收,這種情況,即使是到建義之時,也沒有什么改變,因為荊州的,豫州的,江州的百姓,是控制在劉毅,何無忌他們手中,荊州雖然最后落到了劉道規(guī)的手中,但一來時間太短,二來他也沒法控制荊州的本地土豪,只能與之合作,讓這些本地豪強地主來代管荊州的民戶,就和劉裕需要通過吳地的世家大族間的合作,來掌握吳地起碼的支持一樣,老實說,這些只是交易,劉裕和劉道規(guī)能從揚州與荊州,收到的稅收與人力,不足本應(yīng)該收到的五分之一,這也是他們?nèi)匀皇苤朴谑兰遥孔宓脑?。?/p>
“之前的劉裕,只需要保持北府軍的規(guī)模,維持一支可以打仗的軍隊,但這支軍隊,連軍糧和輜重補給,都要捏在人家手中,從北伐南燕到這兩年與天師道的作戰(zhàn),劉裕應(yīng)該是受夠了,這回他終于成功地要消滅天師道,一旦成功,他的威望會如日中天,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借著天師道之亂后,要重新安排各地官吏,賞賜有功將士,安撫戰(zhàn)后百姓的名義,把除了吳地之外,從江北到荊州的大片地區(qū),實施他的新政?!?/p>
“這些新政的關(guān)鍵,就在于大量無主土地的分配,戰(zhàn)亂中,原來擁有這些土地的各地豪強地主,要么死于天師道之手,要么因為附逆天師道之亂,會在戰(zhàn)后給清算,就算保住了家族性命,也會失掉大部分的土地,這些土地收歸國有之后,必然就會分配給有功的將士和戰(zhàn)后無家可歸的流民百姓,而這些人在得到土地的同時,也會徹底地被國家所掌控,成為編戶齊民,劉裕會把他們集中起來,象在江北六郡的那些經(jīng)驗一樣,舉村耕作,派熟悉農(nóng)事的老農(nóng),莊頭們來進行管理,到時候,可以跟之前秦國的耕戰(zhàn)政策一樣,誰出產(chǎn)的糧食多,同樣可以比照戰(zhàn)場立功而加以賞賜,如此,各地的生產(chǎn),人口會很快地恢復(fù)和增長。”
說到這里,老祖看著黑袍,沉聲道:“黑袍陶公,你總是以為劉裕一直要不停地打仗,然后征調(diào)百姓從軍,加收稅賦,以為這樣濫用民力的劉裕,一定會激起民憤的反彈,這讓你可以有編民謠,唱段子來抹黑劉裕,煽動起百姓反抗情緒的機會,可是我覺得這回劉裕會收手,消停幾年,他會先穩(wěn)住朝政,中央,慢慢地收回劉毅,諸葛長民這些并非與他一心的老將們的兵權(quán),徹底掌握軍隊,然后,大量地解散軍隊中的普通將士,讓他們到各地去分地占田,成為編戶齊民,成為自耕農(nóng)夫,鼓勵他們進行生產(chǎn)耕作,如果劉裕這樣做,你還煽動得了民意,能讓各地的百姓反對他嗎?”
黑袍搖了搖頭:“如果是這樣,那確實很難讓人起來反對劉裕了,但我認為,劉裕是不會停下來的,因為如果不打仗,大量的將士解甲歸田,那劉裕是滿足不了北府軍的需求,也滿足不了世家子弟們想要跟著混軍功,保爵位的需求,他這幾年打仗消滅了很多敵人,也打出了威望,接下來如果他想進一步地篡權(quán)奪位,自立為皇帝,然后以皇帝的權(quán)力來強行實施他的那些個不切實際的政策,就必須再取得更大的功業(yè)才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年近五旬,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打多久,這一松下來,可能就會是五年,十年不打仗,這樣他也受得了?”
說到這里,黑袍看向了斗蓬:“劉裕又沒有我們天道盟的各種延年益壽的秘法,他是那種只爭朝夕的人,現(xiàn)在手上好不容易有了幾十萬大軍,不趁著雄師在手,馬上進行北伐或者是西征,而是讓他們解甲歸田,那下一次再想成軍,還不知道要等多久,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呢?!?/p>
幻術(shù)原來在夢中
斗蓬的眉頭緊緊地鎖著,說道:“黑袍說的有道理,要想組建軍隊,其實是非常麻煩的事,若是在太平時期,很難有全國上下幾十萬的常備軍隊,最多就是十幾萬到二十萬之間,就連劉裕的北府軍,在北伐南燕前的常備兵力也不過三萬左右屯京口,一萬左右屯廣陵,劉毅,何無忌和劉道規(guī)的軍團,嚴格來說已經(jīng)是豫州,江州和荊州的兵馬,不能完全算是北府軍的編制了?!?/p>
“可就算如此,如果沒有大的戰(zhàn)事,這全國上下的機動軍團,就是隨時可以拉出去大戰(zhàn)的軍隊,也不過十萬左右,加上服徭役性質(zhì)的州郡軍士,差不多也就這個數(shù)量,而州郡兵的訓(xùn)練差,裝備不足,戰(zhàn)斗力也弱,這也導(dǎo)致了在國內(nèi)一旦出事,比如天師道的嶺南之亂,各地是無力撲滅這種初始時不過數(shù)萬叛軍的叛亂的,甚至,會有很多以前退伍還鄉(xiāng)的老兵,因為各種原因而加入叛軍一方?!?/p>
黑袍笑了起來,看向了老祖:“老祖,是您用了蠱惑人心之術(shù),讓他們又看到了幻象,這才加入了天師道一方嗎?”
老祖搖了搖頭:“我的法力不是這樣隨便消耗的,上次孫恩之亂,是因為我聽到了劉??赡軙S劉牢之出擊,將功贖罪的消息,比如,在彭城的戲馬臺格斗場中,沒把劉裕干掉,雖然是因為青龍郗超無能自大,而朱雀王凝之又在暗中背刺,更重要的是,身為玄武,居然暗中倒向了劉裕一方,導(dǎo)致了功敗垂成,如果不能以通胡叛國為借口,早早地除掉劉裕,以后就非常難控制了,所以,我必須要掀起天師道之亂,在吳地起兵,推翻司馬氏的晉國,哪怕是消耗我很多的法力,也在所不惜?!?/p>
黑袍的眉頭一皺:“既然如此,為何老祖不對北府軍劉裕的同隊戰(zhàn)友施法,讓他們直接去刺殺劉裕呢,他們總不會是個個意志堅定吧,尤其是劉毅,他可是恨透了劉裕,總想取而代之呢。”
老祖冷冷地說道:“我當然施了各種幻術(shù)給他們,從劉牢之到劉毅,我都讓他們在夢中多次見到劉裕以后會取代他們,把他們趕出軍中,淪為乞丐,最后悲慘凍餓而死的景象,要不然,劉牢之怎么會指使劉毅在烏莊去刺殺劉裕呢?斗蓬大人,當年我讓你假扮玄武,去促成此事,你也這樣問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