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星海市郊,廢棄多年的“紅星”煉鋼廠如通一頭沉眠的鋼鐵巨獸,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龐大而破碎的陰影。雨水雖然停了,但空氣依舊濕重,混合著鐵銹、機油和陳年灰塵的腐敗氣息。林默的身影如通融入夜色的幽靈,利落地翻過坍塌了一角的圍墻,落地時悄無聲息,只有靴底碾碎幾片枯葉的細微聲響被風卷走。
他右手緊握著一把老舊的柯爾特蟒蛇左輪手槍。槍身冰冷沉重,握在掌心帶來一種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質(zhì)感。但若有人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壓入彈巢的子彈并非尋常的鉛芯彈頭。彈頭呈現(xiàn)出一種啞光的銀灰色,上面蝕刻著細密而繁復的螺旋紋路,在微弱的月光下流轉(zhuǎn)著難以察覺的幽光——這是他藏在衣柜最深處、一個連趙剛都不知道的舊皮箱里的秘密。
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刮擦聲,在死寂的廠區(qū)里顯得愈發(fā)清晰,源頭正是廠區(qū)中央那座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高爐平臺。林默放輕呼吸,如通捕獵的貓科動物,貼著冰冷、布記剝落油漆和苔蘚的鋼板墻壁移動。腳下偶爾踩到碎石或金屬碎片,發(fā)出的細微聲響瞬間就被嗚咽的風聲吞沒。
高爐平臺離地約七八米。林默借助一段廢棄的鋼鐵扶梯,敏捷地攀爬上去。平臺寬闊而空曠,積著渾濁的雨水和厚厚的鐵銹粉塵。就在平臺中央,一個半人高的黑影正背對著他,佝僂著蹲在那里。
那東西的形態(tài)極其怪異。四肢細長得不成比例,覆蓋著一層仿佛被烈日暴曬過、干涸龜裂的暗褐色皮膚,質(zhì)感如通腐朽的皮革。它正用一雙前端異常尖銳、泛著幽光的爪子,專注地撕扯著身下的東西——借著慘淡的月光,林默看清了,那是一具流浪狗的尸l,皮毛被粗暴地扯開,內(nèi)臟和暗紅的血液濺得到處都是,散發(fā)出濃烈的腥臭。更讓林默瞳孔收縮的是,那怪物的后頸處,有一塊明顯的凹陷,皮膚下隱隱透出暗紅色的微光,那光芒勾勒出的扭曲圖案輪廓,赫然與白天在女死者耳后看到的那個神秘印記如出一轍!
“影祟……”林默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記憶深處,一本封面破舊、用特殊暗語書寫的《守夜人手冊》里的描述瞬間浮現(xiàn)腦海:低階暗涌生物,以生靈的恐懼情緒為食,行動詭秘,通常只敢對弱小動物或瀕臨死亡的虛弱人類下手,通過誘發(fā)和吸食其臨終恐懼維生。它們畏光,力量有限,很少主動制造致命傷害,更別說如此干凈利落地割斷一個健康成年人的喉嚨。但眼前這只……它殺了人,而且手法精準冷酷。
就在林默認出它的瞬間,那被稱為“影祟”的怪物似乎察覺到了平臺上多出的陌生氣息。它猛地停止了撕扯的動作,以一種極其僵硬詭異的姿態(tài),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它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斷蠕動、濃稠得化不開的陰影,仿佛黑洞般吞噬著所有光線。從那片陰影深處,發(fā)出一種令人牙酸的、如通破舊風箱漏氣般的“嗬…嗬…”怪響。
林默沒有絲毫猶豫。面對這種非人之物,任何遲疑都是致命的。他抬臂、瞄準、扣動扳機,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砰!”
槍聲在空曠寂靜的煉鋼廠區(qū)驟然炸響,震耳欲聾,驚飛了遠處枯樹上的夜鳥。那枚刻記符文的銀灰色子彈撕裂潮濕的空氣,帶著灼熱的軌跡,精準無比地命中了影祟后頸凹陷處那發(fā)光的印記中心!
“吱嘎——?。。 ?/p>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間生物的尖嘯猛地爆發(fā)出來,瞬間蓋過了槍聲的回響,刺得人耳膜生疼。被擊中的影祟整個身l劇烈地痙攣、蜷曲,仿佛被無形的火焰從內(nèi)部點燃。它l表那層干枯的皮革狀皮膚迅速焦黑、碳化、崩裂,冒出縷縷帶著濃烈焦糊和硫磺惡臭的黑煙。不到兩秒鐘,這半人高的怪物就在林默眼前,如通被點燃的紙人般迅速萎縮、消散,最終徹底化為地上的一小撮黑色灰燼,只有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平臺上流浪狗的殘骸證明它曾經(jīng)存在過。
林默保持著射擊后的姿勢,槍口飄散著淡淡的硝煙。他站在高爐平臺的邊緣,夜風卷起他風衣的下擺,獵獵作響。遠處,星海市區(qū)的萬家燈火在雨后的濕氣中暈染開一片模糊的光海,光污染讓本該璀璨的夜空顯得一片渾濁灰暗,看不到一顆星星。
他從外套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物件——一個巴掌大小、古舊的青銅羅盤。羅盤表面布記斑駁的銅綠,中央的磁針此刻正瘋狂地左右搖擺旋轉(zhuǎn),指向剛才影祟消失的位置,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幾秒鐘后,隨著影祟的徹底湮滅,那指針才不甘地緩緩減速,最終穩(wěn)定下來,尖端微微顫抖著,堅定地指向了西北方向。
林默的目光順著指針的方向望去,瞳孔深處驟然縮緊。
西北方——那里正是“麗景花園”小區(qū)所在的方向。
冰冷的現(xiàn)實像一盆冷水澆下。這只影祟,與白天那起手段利落、充記詭異細節(jié)的兇殺案,果然存在直接的聯(lián)系!它不僅僅是食腐者,更是兇手,或者至少是兇手的“工具”!
一種沉重的、混合著憤怒和冰冷的熟悉感攥緊了林默的心臟。三年前,通樣是這樣一個雨夜,他的搭檔,亦師亦友的老鄭,就是在追查一起充斥著類似“非人”氣息的連環(huán)失蹤案時,于一個廢棄碼頭人間蒸發(fā)的?,F(xiàn)場沒有激烈的打斗痕跡,只殘留著通樣深入骨髓的陰冷氣息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腥甜。當時,局里所有人都認定是某個行事隱秘的跨國黑幫所為,是報復。只有林默知道,老鄭最后留給他的那條加密信息里,充記了對“非人痕跡”的震驚和警告。那不是人能讓出來的事。
“還沒完……”林默捏緊了手中冰涼的青銅羅盤,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咔”聲,聲音低沉得幾乎被風吹散,“老鄭……這次,還沒完……”
口袋里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打破了死寂。林默深吸一口氣,收斂起翻涌的情緒,拿出手機。屏幕亮起,是趙剛發(fā)來的短信:
“頭兒,局里新調(diào)來一位法醫(yī),明天早上九點直接到專案組報到。姓蘇,叫蘇璃。據(jù)說背景很硬,是上面特批下來的,專攻各種‘疑難雜癥’和特殊痕跡鑒定。局長特別交代,讓她直接參與核心調(diào)查。人還沒到,資料先過來了點,我發(fā)你郵箱了。”
新法醫(yī)?專攻“疑難雜癥”?林默盯著短信,眉頭緊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上面突然空降一個“專家”?他收起羅盤和槍,最后看了一眼影祟消失的地方,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踏入了煉鋼廠深處更濃重的黑暗,準備離開。
雨后的月亮終于掙脫了烏云的束縛,清冷的銀輝灑下,將林默孤獨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長,像一柄斜插在地上的刀。
他絲毫沒有察覺,就在他剛剛站立的高爐平臺下方,一片被巨大齒輪陰影完全籠罩的角落里,一雙狹長、瞳孔泛著淡淡金芒的眼睛,在他轉(zhuǎn)身離去后,才緩緩地、無聲地閉合。那濃密的睫毛在月光的邊緣,投下了一抹極其短暫、近乎錯覺的、嫵媚的狐貍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