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磊是被電動車的警報聲驚醒的。
不是他那輛破驢的——那車早就沒這功能了。是隔壁樓收廢品的老王,三輪車停在樓下沒鎖,被野貓蹭了一下,電子鎖發(fā)出刺耳的“滴滴”聲,在凌晨三點的城中村格外瘆人。
他猛地從硬板床上彈起來,額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床頭的鋼管上。“嘶”的一聲,疼得他眼冒金星,卻也徹底驅(qū)散了睡意。
出租屋只有六平米,除了一張床、一個掉漆的衣柜,就剩墻角堆著的幾個紙箱子——里面是他從火鍋店搬出來的最后一點東西:幾套餐具,一件沾著油漬的廚師服,還有一本翻得起毛的《中國鹵味大全》。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霉味,是前兩天下雨時漏進來的水,滲進了墻壁。陳磊摸了摸后頸,全是冷汗,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已連鞋都沒脫,就這么和衣躺了幾個小時。
之前他騎電動車回來時,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還沒散去。路過便利店買了個最便宜的面包,啃了兩口就咽不下去,倒頭就睡。夢里全是鼎盛樓的燈光,父親掄著扳手罵他“不學(xué)好”,還有念念小時侯坐在火鍋店吧臺上,舔著嘴角的番茄醬喊“爸爸”。
直到現(xiàn)在,那聲“爸爸”還像回聲一樣,在他腦子里嗡嗡作響。
他掙扎著坐起來,想摸根煙,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煙盒昨天就空了。里他抽完了最后一根,煙蒂還捏在褲兜里,被汗水浸得發(fā)軟。
就在這時,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不是催款短信那種微弱的震動,是電話鈴聲,急促、尖銳,像救護車的警笛,一下下鉆著他的耳膜。
陳磊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個點打電話來的,除了醫(yī)院,不會有別人。
他幾乎是撲過去掏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得他眼睛生疼。來電顯示是“主治醫(yī)生李”。
“喂?李醫(yī)生?”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剛睡醒的混沌,還有一絲連自已都沒察覺的顫抖。
“陳磊是吧?”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點職業(yè)性的淡漠,“我是住院部的李醫(yī)生,你父親陳建國的透析費,已經(jīng)欠了三天了?!?/p>
陳磊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拔抑?,李醫(yī)生,我……”
“你知道沒用?!崩钺t(yī)生打斷他,“醫(yī)院有規(guī)定,欠費超過72小時,明天早上八點,就得暫停透析。你父親的情況你清楚,一周三次,一次都不能停,停了會有危險?!?/p>
“危險”兩個字像重錘,狠狠砸在陳磊的心上。他眼前瞬間閃過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臉色蠟黃,嘴唇干裂,說話都沒力氣,卻總在他去的時侯強撐著坐起來,問他“店里生意怎么樣”。
他還在騙父親:“挺好的,爸,就是最近查得嚴(yán),暫時關(guān)幾天整頓,過陣子就好了?!?/p>
父親信了,或者說,是假裝信了。
“錢……我明天一定湊齊,李醫(yī)生,您再通融一天,就一天!”陳磊的聲音帶著哀求,他能感覺到自已的喉嚨在發(fā)緊,“我現(xiàn)在就去籌,馬上就去!”
“我只能幫你跟護士站打招呼,盡量拖到明天中午?!崩钺t(yī)生的語氣緩和了些,但沒松口,“陳磊,不是我不近人情,財務(wù)那邊催得緊。你父親昨天還問我,是不是費用不夠了,他說他可以用便宜點的藥……”
陳磊的鼻子猛地一酸。
父親陳建國,今年68歲,退休前是機床廠的老技工,一手鉗工活在廠里是招牌。年輕時脾氣暴,對陳磊要求嚴(yán),父子倆沒少吵架。但陳磊知道,父親是疼他的。他開第一家火鍋店時,父親把攢了一輩子的養(yǎng)老錢都取出來,塞給他時只說了句“虧了就回家,爸還有退休金”。
現(xiàn)在,這個一輩子要強的老頭,為了省點錢,竟然想著用便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