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他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姜焉雖然喜歡他,可到底時日尚短,沒道理就要他傾吐自己所有的秘密。何況,君子論跡不論心,姜焉從來沒有傷害過他。
昭然搬了小踏凳來,道:“少爺,咱們該回去了?!?/p>
姜焉本是想送他們到門口的,宋余卻想著他在裝病,閉門不出,所幸就讓他做戲做全套。到門口二人還好一陣膩歪,宋余回頭看了看矗立的齊安侯府,緊了緊披風,踏上了馬車,心情松快愉悅,道:“回家吧?!?/p>
這種感覺實在很奇妙。
宋余自風雪關(guān)回來之前的事大都不記得了,醒后幾年渾渾噩噩,如沉睡許久后跌跌撞撞爬出洞穴的小動物,懵懂又小心地張望著這個陌生的世界。身邊的人將他架得又高又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宋余都不知如何自處,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讓宋余下意識地不忍那些真切關(guān)懷他的人失落,比如老侯爺,宋文,還有馮家的舅舅和姨母,便嘗試著去做那些該做的,正確的事。
宋余做得并不好。
他做得越不好,他們待他就越寬容小心,可這種“優(yōu)待”讓宋余懵懂里也好似背了千鈞重石——宋余雖癡傻了,對別人的善惡感知卻變得更敏銳了,他知道他們都是真心疼他的。此間的矛盾掙扎宋余沒法對人言,也說不出,他好似置身其中,又好像游離在外。宋余知道自己有些不知好歹,可他心里是不快活的,也說不上為什么,更不知要如何打破僵局,只能靜靜地配合大夫的治療。這種感覺很是糟糕。時日一長,他好像真的成了京都城里的癡傻兒宋五郎。
宋余心里隱約有個聲音,說這是不對的,在叫著讓他醒過來,宋余卻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醒過來。
他自己都要氣餒了——不知何時,這個轉(zhuǎn)機就出現(xiàn)了。
容老大夫曾說他是傷了顱腦,加之當年的風雪關(guān)一戰(zhàn)于他重創(chuàng)過甚,傷不止留在了身上,還留在了心里。如何能好,何時能好,就是容老大夫也說不好。容老大夫是杏林圣手,他話說得客氣,宋余還看過許多大夫,有長平侯府尋的,也有馮家尋的,有說話好聽的,也有難聽的,雖有些話是避著他的,可這兩年宋余漸漸也明白了,說不得他一輩子也好不了了。
宋余那日對容老大夫說的清明,并非虛言,宋余能覺察到嵌在他腦海中的堅實壁壘出現(xiàn)了皴裂,看周遭的事物也好似分明了許多。從前的宋余懵懂癡傻,反應(yīng)遲滯,還是愚笨的那種,如今全然不一樣了,好似掘開了堵塞河流的淤泥,眼竅心竅皆通。
今日同姜焉在一起時,宋余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愉悅,好似潺潺溪流淌過四肢百骸,讓他微微戰(zhàn)栗。宋余喜歡這種感覺,他也喜歡姜焉。
這種喜歡對宋余來說是新奇的。
此前的宋余好像被困在了一團他人看不見的亂麻里,這團亂麻好像厚繭,裹住了他,宋余在里頭徒勞地打轉(zhuǎn),費勁力氣也不過揪下了幾絲幾縷。經(jīng)年日久,繭變得薄了,透出了細細的一線光,姜焉就在此時,直接踢開那條縫闖了進來。
宋余按了按xiong腔內(nèi)有序跳動的心臟,這種感情和他死水混沌一般的生活是迥然不同的,它帶著洶涌的水浪,鮮活潮shi的水汽,嘩啦啦地沖刷在宋余身上,讓他很為之著迷。就是這點著迷,宋余在面對姜焉的真切剖白時,恍了神。
宋余不討厭這種感覺,歡喜之余,有些無措,還有點茫然,不知要怎么應(yīng)對——也許從前的,聰明的宋余可以應(yīng)對得從容一些。宋余有點兒喪氣地想。
宋余揣著這種心情一腳深一腳淺地回了長平侯府,見了他的黑貓,冷不丁的反應(yīng)過來自己今日去齊安侯府本只是想探望姜焉——再與他分說清楚,哪想完全變了一番模樣!
宋余嗷了聲,將臉埋在黑貓肥嘟嘟的肚子上狠狠蹭了一番,又忍不住“嘿嘿”的笑出了聲。他笑得好古怪,姜焉摸不著頭腦,其實二人分開也沒有多久,宋余更不知姜焉化了貓跟著他的馬車跳躍在屋脊上跟了他一路??扇藳]離開過眼睛,和真正的摸著碰著又不一樣,他們才通了心意,真是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宋余這傻笑看在姜焉眼里也是可愛至極。
姜焉想,定是與自己兩心相知,宋余太高興了。
宋余果然是愛自己的。
姜焉恨不得不做這什么貓,也不管會不會將宋余嚇壞,直接成人身,摟著宋余好一通親近揉搓,宋余定會像只紅透的蝦蜷在自己懷里——哎呀呀,不能再想。
黑貓shi漉漉的,微刺的舌頭舔在自己臉頰,宋余眼睛亮晶晶的,捧著黑貓的臉蛋大大地親了好幾口,快活地道:“小黑小黑!你一定不知今日發(fā)生了什么!”
姜焉矜持地想,誰不知道?他最知道了。
宋余也不知從何說起,還有點兒害臊,盡管是對著自己的小寵,他將泛紅的臉頰貼在黑貓臉上,喃喃道:“這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