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姐開始做噩夢,總夢二寶媽瞪眼看著自己,這幾天山哥又不來,她更是睡不好。
有人半夜來敲門,春兒姐哆嗦地不敢開,直到門外傳來方小妹的聲音。
春兒姐趕緊開門把方小妹迎進來,眼前的情景著實嚇到她了,方小妹連帶四個人一起擠進來,各自都帶著傷,殷紅的血是那樣刺目。
打熱水,簡單清洗傷口就包扎,春兒姐在不知不覺間紅了眼眶,看學(xué)生們再齜牙咧嘴也不喊叫一聲,她的心鈍鈍的疼。
她忽然發(fā)覺自己是那樣沒用,只能干看著,抱以悲傷憐惜的目光。
這里并不安全,方小妹他們只是暫時休整一下,一個男同學(xué)邊收拾邊簡單介紹了情況。
“我們同學(xué)在租界邊被日本人打死了,沒人能管這事兒,我們就寫橫幅抗議,可是……”男同學(xué)說不下去,他轉(zhuǎn)過頭,不讓眼淚掉下去。
方小妹腫了一只眼,她努力睜著另一只眼,勸說似的對春兒姐說:“早點走吧……你給我看過相片的那個山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家入股了日本人的商會,他們是早晚要把這個國家賣了?!?/p>
春兒姐的兩只手?jǐn)囋谝黄?,她沒想過這事兒關(guān)系到山哥,她更不相信“漢奸”的帽子會扣到山哥頭上。
并沒有多少文化的她囁嚅著辯駁,聲音小到自己都有些聽不清:“山哥……不是這樣的人。”
時間已來不及,方小妹他們必需立刻離開,接他們的人已經(jīng)在樓下了。她緊緊握著春兒姐的手,不舍得放開。
方小妹真的喜歡春兒姐,喜歡這個善良到有些傻氣的女人,喜歡她有如天山冰雪一樣的純潔之心。對春兒姐的喜歡更像是她在險惡世道中的一個精神寄托。
第二天,春兒姐出門了。
老天爺像是為了讓春兒姐清醒一樣,才會安排在春兒姐路過酒館時撞見周庭和幾個洋女人笑作一團的樣子,旁邊是幾個醉醺醺的洋人。
春兒姐偷看了好一會兒,她清楚記得就是這幾個洋人在租界欺負人,可是山哥今天就和他們混到一起了。
一幕幕慘劇浮現(xiàn)在春兒姐眼前,血淋淋的,春兒姐轉(zhuǎn)身逃了。
她不敢去質(zhì)問山哥,甚至事后都不敢提起,她要的從來都是安安穩(wěn)穩(wěn),只要山哥還愿意待她好,她就可以忍下一切。
春兒姐覺得累了,再沒去找活干,這還是頭一次她覺著累。她竟然習(xí)慣一天天躺在旅館床上了,活著這樣難,死這樣輕巧。
在這里死人是很平常的事,尸體一抬,血跡一沒,大家照樣過日子,仿佛從來沒人在這里死去。
山哥和高帽子吵架的時候,春兒姐躲在樓梯下偷看,雖然不懂,但他們都發(fā)了火,甚至拔槍指著對方。
高帽子罵:“人不能沒有良心!”
山哥答:“我周家這么大的基業(yè)全靠的是良心嗎?是手段?!?/p>
“你是在幫著日本人做事,是叛徒,是漢奸!”
山哥摔了只杯子:“這是暫時的,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你能不能現(xiàn)實一點,光靠著夢來過活嗎?”
“周庭,我當(dāng)初跟著你是因為我們都有遠大的抱負和理想,是因為我們都熱愛腳下的這片土地,可你現(xiàn)在背棄了你的初衷,為了討好洋鬼子,你連殺害同胞的事情都干的出來。就算以后周家成為上海第一那有如何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覺得你能得到什么好下場?”
“老高,今天我們還能站在這里,明天也許就死了,時代更迭很正常,這樣的中國值得我們犧牲嗎?我現(xiàn)在不相信什么理想,我相信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東西?!?/p>
隨后就是幾聲錯亂的玻璃破碎聲,高帽子匆匆離去,就連掉落的帽子也來不及拿了。
上海進入冬天,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