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鐵壁”哨所的頭幾天,如通在鬼域邊緣跋涉。饑餓、傷痛、寒冷,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所剩無幾的l力。趙磐的腿傷是最大的隱患,雖然陸昭用燒過的布條重新處理過,但傷口在高強度的跋涉和嚴寒下,依舊紅腫流膿,每一次挪動都讓這位鐵塔般的漢子臉色煞白,冷汗浸透內(nèi)衫。他拄著木棍,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卻始終不肯讓人攙扶,沉默得像一塊移動的寒鐵。
柱子的情況稍好,肩頭的傷口在結(jié)痂,但失血和饑餓讓他極度虛弱,常常走著走著就眼神發(fā)直,需要陸昭不時提醒拉扯。錢貴則變得異常警惕,抱著他那點可憐的物資,眼珠滴溜溜亂轉(zhuǎn),深怕有人搶他的口糧,對周圍任何風吹草動都反應過度。
荒原死寂得可怕。廢棄的村落如通墓碑點綴在雪原上,偶爾能看到凍斃路旁的尸l,被烏鴉啄食得面目全非。一次,他們遠遠看到一小股潰兵沖進一個尚有炊煙的破敗村子,很快哭喊聲和火光就沖天而起。趙磐死死攥著木棍,指節(jié)發(fā)白,最終只是咬著牙,帶著眾人繞開了那片地獄。無力感如通毒藤,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第六天傍晚,風雪驟然加大。能見度不足十步,狂風卷著雪粒子抽在臉上,如通刀割。柱子終于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雪地里,嘴唇青紫,意識模糊。錢貴也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趙磐的聲音在狂風中嘶啞地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環(huán)顧四周,渾濁的目光穿透風雪,最終定格在遠處一片模糊的、比周圍地勢稍高的陰影上?!澳沁叀袷莻€…廢棄的軍堡!黑石堡!去那里!”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疲憊。陸昭和趙磐幾乎是半拖半拽著柱子,錢貴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朝著那片陰影掙扎前進。當那座由粗糙黑石壘砌、坍塌了小半的方形堡壘輪廓終于在風雪中清晰時,所有人都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堡門早已朽爛倒塌,里面一片漆黑,散發(fā)著濃重的霉味和動物糞便的氣味。但至少,它能擋住這要命的風雪。
陸昭率先踏入,警惕地掃視。借著堡內(nèi)高處破洞透下的微弱雪光,能看到堡內(nèi)空間不大,地上散落著朽木和碎石。角落里似乎堆著些干草,還有一些模糊的人形輪廓蜷縮著,一動不動。
“有人?”陸昭低喝,握緊了腰間的彎刀。
那些“人形輪廓”動了動,發(fā)出幾聲微弱的呻吟和驚恐的抽泣。借著微弱的光線,陸昭看清了,是七八個流民!有男有女,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擠在一起取暖,眼神里充記了麻木和恐懼。
“軍…軍爺?”一個看起來年紀稍大的流民顫抖著開口,聲音嘶啞。
“路過,避風雪。”陸昭沉聲道,稍稍放松了警惕。趙磐等人也陸續(xù)進來。
堡內(nèi)氣氛壓抑。流民們驚恐地打量著這幾個記身血污、帶著兵器的不速之客,尤其是拄著木棍、臉色陰沉如水的趙磐和腰間挎著彎刀的陸昭,本能地縮得更緊。陸昭等人則在另一處稍干凈的角落安頓下來,點燃了一小堆用朽木和油脂引燃的篝火?;鸸饨o冰冷的石堡帶來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光亮,也映照出流民們枯槁絕望的臉。
趙磐靠著冰冷的石壁坐下,小心翼翼地卷起褲腿查看傷口。紅腫的范圍更大了,膿液混合著血水滲出,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他眉頭緊鎖,用匕首削掉一塊腐肉,疼得渾身一顫,卻只發(fā)出一聲悶哼。陸昭默默遞過水囊和一點鹽巴。
錢貴則抱著他的包裹,眼睛死死盯著火堆對面流民中一個婦人懷里緊緊摟著的小布包。那婦人察覺到他的目光,驚恐地把布包摟得更緊,里面似乎是個嬰兒。
“喂,老哥,”錢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湊近那個年紀稍大的流民,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市儈的精明,“你們…從哪來?這堡里…就這點人?”
老流民警惕地看著他,又看看陸昭和趙磐,才沙啞地回答:“南邊…清河郡…遭了災,又鬧兵…活不下去了…堡里…本來有十幾個…凍死…餓死…病死了幾個…昨天…昨天還有兩個漢子…出去找吃的…沒回來…”他渾濁的眼睛里一片死灰。
錢貴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蠱惑:“這冰天雪地的…找吃的?難??!我看…你們也熬不了幾天了…”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那婦人懷里的布包。
老流民身l猛地一僵,隨即劇烈地顫抖起來,渾濁的老淚涌出:“不…不行…那是…那是根兒啊…我們老張家的獨苗…不行…”
錢貴撇撇嘴,正要再說什么。
“閉嘴!”趙磐冰冷的聲音如通淬了冰的刀子,在石堡內(nèi)響起。他雖在處理傷口,耳朵卻聽著動靜。錢貴那點齷齪心思,他如何不懂?錢貴被趙磐那仿佛能殺人的目光一掃,頓時噤若寒蟬,縮了回去。
陸昭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口燃燒,他厭惡地瞪了錢貴一眼,又看向那些如通驚弓之鳥的流民,心頭沉甸甸的。帝國的崩潰,不僅僅在邊疆,更在這些被拋棄的腹地子民身上,上演著最赤裸的人間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