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的時候,祝煜正在休息室睡覺。
休息室被隔板一分為二,外面擺著一張小沙發(fā),叁張上下鋪,床上睡著老高;里間供女警休息,這晚睡著祝煜。外面呂洋一個人守著值班電話,他年輕精力盛,能自如地把覺掰成兩瓣,凌晨之前睡上一陣,六點以后再睡上一陣,中午起來一點不覺得疲憊,起來呼啦呼啦喝下去兩碗面。
但老實講,呂洋之所以自告奮勇錯峰值班,并不是因為年輕力盛愛折騰,也不是因為半夜掛多適合吃雞,著實是迫于無奈——同事老高擅長以夢為嗩吶,鼾聲轟轟,響徹全室。跟他睡在一屋,壓根別想合眼??v觀全所,只有睡眠質(zhì)量極佳的祝煜一人能伴著這滾滾鼾聲安然入睡,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幾乎每次值夜班,祝煜都能跟老高排在一起,再加上個夜貓子呂洋,叁人幾乎已經(jīng)成了長石街道派出所的一套固定班底。
屋里兩人正睡得香甜,木門板“嘎吱”一聲響,呂洋進(jìn)來喊道:“起來了起來了,來活了啊?!?/p>
老高睡覺動靜大,醒得也快,呂洋還沒走到床跟前,他已經(jīng)坐起來了,把被子掀開,打著哈欠問:“去哪兒?”
“光明南巷,”呂洋說著敲敲隔板:“姐,出警了?!?/p>
“又是打架?”老高臉上睡得盡是枕頭印子,惺忪著問。
“嗐,還能有什么新鮮的。”
“這幫癟犢子,”老高揉揉眼,嘟囔了一句,“沾幾滴酒就皮癢癢,想讓光明街和諧點,就該把這些個酒吧整治整治,賣個屁的酒,一律都他媽喝娃哈哈,打架的糾紛能少叁分之二?!?/p>
“你可以開一個賣娃哈哈的bar,我第一個去捧場?!眰鱽砬辶恋呐?,祝煜瞇著眼睛走過來,一面披外套一面對呂洋道:“什么情況?說說。”
呂洋立刻收起前一秒的玩世不恭,老老實實匯報:“一分鐘前接報案,倆男的在光明街南口style酒吧門前打架,有一個手里還拿著鋼棍,需要出警調(diào)解。”
祝煜聽見“鋼棍”兩個字,立即瞌睡全無,兩條柳眉擰在了一起:“鋼棍?奔著把人打死呢?!?/p>
“難說,”呂洋咂咂嘴,“報警的是個女孩,電話里嚇得不行,說到處是血,周遭人勸不住,讓咱們快點過去?!?/p>
祝煜點點頭,嫻熟掛上傳呼機:“呂洋留下繼續(xù)值守,老高,速度去開車?!闭f罷推門便走。
現(xiàn)場不遠(yuǎn),五分鐘后,警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style門前。打架的兩個都是年輕學(xué)生仔,拿鋼棍那個明顯經(jīng)驗更豐富些,遠(yuǎn)遠(yuǎn)看見警車開來,架也不打了,丟下鋼棍就跑,得虧另一個足夠一根筋,看他要溜,死死拽住了他的褲腿,那人踹了好幾腳仍不松手,這才給了祝煜充分的時間把這兩人繩之以法。
把要跑的人銬牢穩(wěn)了,祝煜開始詢問情況。
報警人倒也沒胡說,確實打得到處是血,尤其是那位鋼棍哥,腦袋跟在血缸里泡過似的,滿頭滿臉鮮紅,乍看十分嚇人。但再仔細(xì)瞧瞧,祝煜懸著的心當(dāng)即放下一半:血腦袋不是別人,正是這一帶的知名人士,附近體育學(xué)院的著名刺頭,張文強。
張文強這名字怎么來的祝煜不知道,興許是因為《上海灘》,也興許是寄托了他爸媽對兒子的殷切期望。如果是后者,只能說這名字取得相當(dāng)失敗,這位“文強”文一點都不強,在武上倒是很有追求,今天找人單挑,明天組織群毆,下手都不重,屬于雷聲大雨點小類型,就是頻率高得過分。去年九月起在體育學(xué)院上學(xué),今年已是全所都面熟的一張臉。
祝煜走到張文強跟前,瞥他一眼:“這回是傷著了還是抹的?”
張文強頂著張血淋漓的臉,笑得欠揍:“抹的,抹的?!?/p>
“蹲下,腦袋起來。”見張文強蹲好,祝煜走近拿手電筒照了一圈,看他頭臉確實并無傷口,收起手電:“又來這套,你小子也不嫌惡心?!?/p>
光明街一帶酒吧多,年輕人喝點酒就容易上頭,打架斗毆事件層出不窮,作為一個學(xué)生,單靠“混”要從這些人里脫穎而出并不容易。而張文強之所以能夠一舉成名,恰因于此人行事具備極其濃烈的個人風(fēng)格——拉得下臉,豁得出去,行為極其惡心。
一般的小混混都極愛面子,生怕別人看見自己挨打,張文強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容易流鼻血,打架常先把鼻子湊上去,一旦被人毆出鼻血,便豪橫地拿手在臉上一抹,攤煎餅似的抹勻示眾,看上去血淋淋的。心理素質(zhì)差點或是對個人衛(wèi)生講究的對手時常遭不住這一抹,下手稍一遲疑,張文強便會借此機會反將一軍。
祝煜看明白張文強沒什么大礙,這時轉(zhuǎn)向另一個男孩:“你呢,傷到哪了。”
男生拍拍身上的泥,和祝煜對視一眼:“沒受傷?!?/p>
祝煜打量著這個年輕學(xué)生,他很高,比呂洋還要高一些,體型偏瘦。白天下過雨,地面shi,他在廝打過程中滾了一身的泥。但奇怪,被泥裹著竟不顯臟,那雙眼睛冷沉沉的,很亮,鼻梁挺直,背也繃得很直。
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混子。
祝煜眼睛從他臉上流連:“他拿鋼棍,你赤手空拳,沒事?”
“沒事,”男生平靜說,“他水平不行,沒從我這兒討著便宜?!?/p>
“caonima的你算哪根蔥敢說話這么狂,”張文強手一抹鼻子,站起來,“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