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朝,糍粑碌碌燒?!毙⊙┻@天,要打糍粑了。
剛打好的糍粑黏糊糊,軟綿綿,放上糖,甜滋滋的。定型之后,切成小塊小塊,浸在水里,要吃的時候拿出來。可以在火上烤一烤,原本的白皙堅硬會燎上火的顏色,變黃變褐,再繼續(xù)烤,就會鼓起一個個美味的泡,等到炸裂,露出柔軟白皙的內(nèi)心。
這時候這個糍粑就烤好了,外酥里嫩,熱乎乎,香噴噴。也可以煮在面條里,給寡淡的面條增加粘稠的風(fēng)味和沙沙糯糯的口感。還可以放油煎著吃,油水的滋潤使它變得外焦里潤……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年節(jié)好吃食。
今年是豐收大年,家家戶戶都留足了糯米打糍粑,要把之前荒年少吃的補回來。
奶奶也召集了大家庭一起打糍粑。
洗好糯米,泡上一整夜,等糯米變得輕輕一掐就斷的時候,就可以放在高高的蒸桶里,架在鍋上蒸了。灶膛里的大火舔舐著鍋底,干竹子燃燒發(fā)出“劈里啪啦”的真爆竹聲。水汽喧騰著向上翻滾,整個彌漫在霧氣中。只需一兩個小時,糯米就能蒸好。三嬸和娘一起把糯米桶端下灶,晾涼,倒在干凈的舂桶里,男人們就一人拿一根舂棍,繞著舂桶轉(zhuǎn)圈開始打糍粑了,像一個神秘的祈福儀式:大家洗干凈手,虔誠地你戳一棍子,嘿喲!我戳一下子,嘿喲!男人用力將舂棍搗向桶底,一邊喊著“一二一二”的號子,一邊轉(zhuǎn)圈,不停變換著舂搗的角度和力道。顆顆分明的米很快就變得你儂我儂,黏在一起了。
太陽曬得人骨頭都酥了,瞌睡蟲也爬上了鄰居的眼,聊天聲漸漸小了。小孩子還是那么精力旺盛,趴在地上的彈彈珠的,捉迷藏的,追來打去的,欣欣然的,熱鬧極了,快活極了。
當(dāng)每一粒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時候,這糍粑的火候就差不多了,每個小孩都可以從舂棍上扯下一點香香嘴,剩下的,就倒到門板上,由女人加上干糯米粉,不停揉弄,不停敲打。
這大自然慷慨的恩賜,經(jīng)過蒸煮、錘煉之后,重鑄了筋骨,更富韌性,也更懂得規(guī)矩,被切成方方正正的,一塊塊磚一樣的食物儲存起來。
這快活的、充滿煙火氣的、和美的一幕幕,一紅到了老年還懷念著,可惜逝去的童年,流走的時光,又怎么能回得去呢?
這次集體活動,四嬸說身體不舒服,窩在房間里休息,用娘的話說“柴火都沒幫忙往灶里添一把,就知道偷奸?;?!男人又不在家,平時種地就得別人幫襯著,像這種小活也一點力不出,白白分了大家的勞動成果。”妯娌們頗有微詞。
四嬸漂亮文氣,嫁給四叔三年了。四叔在外當(dāng)兵,駐扎在河南,一年也就回來一次。夫妻聚少離多,當(dāng)然也沒個孩子,四嬸平時最愛熱鬧了,哪兒有小孩她往哪兒湊,還很慷慨。一紅很喜歡她。
最近她不愛出門了。一紅發(fā)現(xiàn)她圓潤的臉癟下去了點,川字紋鐫刻在她的眉眼上,好像有什么深深的憂愁困擾著她。
好幾次,一紅撞見奶奶對四嬸沒什么好聲氣,她停下來看,奶奶還罵她,“小孩子,看什么!滾回自己家里去。”有時也看見奶奶皺著眉頭,抬著小眼,在四嬸門前轉(zhuǎn)悠,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窺視著什么秘密。
一紅三姐妹晚上偷偷討論,也沒啥結(jié)論。
日子一天天向前過著,家里的光景是越來越好了。供銷社也開始在村里設(shè)代銷點了。
爹讀過中專,在村里算是“高級知識分子”。之前在村里小學(xué)也當(dāng)幾年民辦教師,教書育人,培育祖國的下一代,算是把雙腳從泥里拔了出來。后來提倡知識分子要接受再教育,繼續(xù)“上山下鄉(xiāng)”,村里學(xué)校也辦不下去了,爹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土地上,把雙腳再次深深扎根到了泥里,面朝黃土背朝天,伺候莊稼了。
那幾年的經(jīng)歷給了爹不一樣的“眼界”和“人脈”,聽說了供銷社在村里設(shè)代銷點,方便群眾的時候。他非常激動,“這是國家給咱們的機會??!方便群眾,也能賺點代銷費,富裕自己。”,他東奔西走,很快申請下來代銷點了。地點嘛!當(dāng)然是自己家。
一紅三姐妹的房間就成了倉庫和小賣部。雖然也沒多少貨物,無非就是一些油鹽醬醋,鍋碗瓢盆,針頭線腦這些常用物品,但偶爾也會有些糖果小零食,在沒多少娛樂和資源的村里,在淳樸的鄉(xiāng)民心目里,一紅家的地位也實在是有些提升了。爹走路,頭昂的更高了。
在一片欣欣向榮里,年的氣息很近了。聽娘說,今年有閑錢,準(zhǔn)備給貴良、全良兩兄弟做新衣服了,三姐妹也都有新頭花。
小麥探出了頭,露出了深綠的寸長的小苗,一紅知道,等雪下下來,給它們蓋上松軟的被子,等來年,就會迎來又一年黃橙橙的喜慶豐收。
四叔也要回家了,他寫信回家,言簡意賅“年關(guān)就回來探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