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風(fēng),吹活野草根
黑暗。
沒有盡頭的黑暗,沉得像墨汁化不開的江底淤泥。冰冷的寒意絲絲縷縷透進(jìn)骨髓,與額頭上一抽一抽的悶痛交織,成了意識模糊混沌里唯一清晰的坐標(biāo)。
是死了?還是又到了陰間?阿亮在混沌中掙扎,手腳沉重得仿佛被綁上了千斤巨石,又酸又脹。每一次試圖睜開眼皮,都像要掀開被膠水死死粘住的鐵板。
隱約的,耳邊似乎有聲音。
不是刑場上那刺破耳膜的槍聲,也不是寒風(fēng)刮過鐵絲網(wǎng)滲人的嘶鳴。是模糊的絮語,壓得很低,像是隔著厚厚的棉被,嗡嗡作響。還有金屬碰撞的輕微細(xì)碎聲,鐵鏈拖過粗糙石面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冷。更冷了。還有一股強(qiáng)烈的、無法形容的混合氣味霸道地沖進(jìn)鼻腔——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汗液發(fā)酵后的濃重酸臭、劣質(zhì)煙草長久淤積的嗆人焦糊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排泄物和霉?fàn)€混合的、帶著死亡腐敗氣息的底調(diào)。這味道像一個巨大的、沉重油膩的濕抹布,狠狠捂在他臉上。
“呃……”一聲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呻吟。阿亮終于猛地吸進(jìn)一口那濃濁的空氣,混雜著灰塵的腥澀直沖肺管子,激起一陣劇烈的咳嗽。每咳一下,額角的鈍痛就加重一分,震得腦漿都在晃蕩。
眼皮終于被勉強(qiáng)撬開一條縫。
眼前一片昏黃模糊。光線很暗,只有頭頂高處,一塊被鐵柵欄封死的、巴掌大的小窗戶透進(jìn)些微慘白的、似乎是天光的照明,映著浮塵飄蕩的軌跡。
身下硬得硌骨,是冰冷的水泥地。墻壁也是水泥的,斑駁得厲害,大片濕漉漉的水漬印子,有些顏色發(fā)黃發(fā)黑,邊沿掛著可疑的綠毛。一條條粗糲的劃痕遍布墻面,深的、淺的,像被野獸抓撓過無數(shù)遍。墻角還有幾灘顏色惡心的不明污跡。
再遠(yuǎn)些,模糊的人影輪廓坐在地上,蜷縮在陰影里,偶爾動一下。
這是……
看守所?牢房?
阿亮混沌的意識被這強(qiáng)烈的現(xiàn)實(shí)感官沖擊著,像有無數(shù)細(xì)針在通時刺扎。他猛地想翻身坐起,這才發(fā)現(xiàn)手腕上那種熟悉的、冰冷粗糙的束縛感還在!
粗硬的麻繩換了地方,不再捆著手臂,而是緊緊勒在兩只手腕上,粗糙的邊緣死死咬著皮肉,麻繩末端深深釘在身后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箍床腿焊接點(diǎn)上!根本動彈不得!只能蜷在地上!
“操……”又是一陣撕裂喉嚨的干痛,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已。這動靜驚動了牢房里另外幾個模糊的影子。幾道麻木、疲憊又帶著些微警覺的目光掃了過來,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渾濁,看不到多少生氣。
阿亮的心沉了一下。他想起來了。刑場!槍決!老鱉怨毒的眼睛!還有……那個指揮員冰冷的審視!
檢舉!攀咬!然后……被拖走!
這是在看守所?不是監(jiān)獄?也就是說……還沒過堂?還沒最終定性?!
這個認(rèn)知像一道細(xì)微的火花,瞬間在冰冷的絕望灰燼里掙扎著亮了一下。至少……暫時不用吃槍子兒了!
巨大的疲憊、后怕和身l冰冷的虛脫感猛地涌上來,吞噬了那一點(diǎn)微弱的希望。他像被打斷了脊梁的狗,頹然將整個身l砸回冰冷骯臟的水泥地,連大口喘氣的力氣都快要耗盡。
頭頂那扇窄小的鐵窗透進(jìn)來的光似乎又黯淡了幾分。墻角一片更深的陰影里,突然傳來一聲悠長、嘶啞、帶著濃濃痰音的干咳,像是一口陳年的濃痰在拉鋸。
“唔……咳咳……新來的?”聲音蒼老得像枯樹皮摩擦。
阿亮懶得應(yīng)聲,眼皮都沒抬一下。
“咳……命大啊……能拖進(jìn)這‘福窩’里喘氣兒……”那聲音自顧自說著,含混不清,“今年這場風(fēng)……刮得猛……‘花生米’跟不要錢似的到處撒……能活著拖回來……嘿嘿……算你小子……祖墳冒了青煙……”
阿亮依舊沉默。刑場那一幕幕的血腥冰冷,還在視網(wǎng)膜上不斷回放——虎子凸爆的眼珠被死死按進(jìn)泥里、堵嘴木棍上隱約的暗紅、還有那隨時會指向自已的黑森森槍口!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滾,喉嚨口涌起一股無法抑制的酸腥鐵銹味!
“呃……嘔……”他猛地側(cè)過頭,身l因惡心而劇烈痙攣抽搐,干嘔起來,卻只能吐出一點(diǎn)酸澀的口水,夾雜著泥腥味。手腕上粗糙的麻繩摩擦著腕骨被捆綁出深深紅痕的皮膚,傳來火辣辣的痛。
“嗬……”旁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壓抑的、幾乎聽不出起伏的笑聲,帶著濃濃的諷刺。那陰影里的老聲音像是被這場嘔吐激活了些精神,“……新泡兒……第一次瞧‘吃花生米’?嚇著了?嘿嘿……正?!取^幾回,聞著那股鐵銹子味兒……就……就都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