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雨張了張嘴,那句“我們哪有眼神拉絲”的反駁在舌尖轉(zhuǎn)了幾圈,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咽了回去。她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一個奇妙的境地,任何試圖否認的言語,在何雯那洞悉一切又充滿善意的調(diào)侃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也許,何雯說得并不過分,只是她自己尚未完全適應(yīng)身份轉(zhuǎn)換后,那些情感表達上近乎本能的、無法控制的細微流露。
“人有三樣?xùn)|西是無法隱藏的——咳嗽、貧窮和愛。“
這句不知在哪里讀過的話,此刻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開一圈圈清晰的漣漪。
她愛梁頌安,這一點毋庸置疑,深刻入骨。只是這份愛,在過去的漫長歲月里,被她自己小心翼翼地、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起來,像一顆被迫進入休眠的種子,深埋在不見天日的凍土之下。
她擔(dān)心哪怕露出一丁點破綻,那微弱的光和熱就會灼傷自己,也會嚇跑那個她拼盡全力才勉強靠近一點點的人。于是,她將自己的愛意藏進堅硬的殼里,再密封進不透光的罐子,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演技精湛,不僅騙過了身邊所有人,甚至在某些自我懷疑的時刻,連她自己都幾乎相信,那份洶涌的情感不過是仰慕與感激交織的錯覺。
正是因為曾經(jīng)那樣極致地壓抑和隱藏,如今,當(dāng)確認關(guān)系的曙光照進心底,當(dāng)那層自我禁錮的硬殼被梁頌安的溫柔與堅定悄然敲碎,那積壓了太久的、磅礴的愛意便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匯聚成溪,最終奔涌成河,不受控制地傾瀉而出。
它流淌在她不自覺追隨他的眼神里,浸潤在她談及他時微微上揚的嘴角邊,體現(xiàn)在她下意識尋找他身影的小動作上……她再也藏不住了,或者說,在他給予的安全感里,她已本能地不愿再藏。
認識到這一點,沈時雨心底那點微弱的、試圖辯解的心思忽然如同被陽光穿透的晨霧,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豁然開朗的釋然。既然無法反駁,那便坦然接受這份“藏不住”的幸福吧。她
抿唇笑了笑,臉頰雖仍帶著緋紅,卻不再閃躲何雯的目光,那眼神里帶著一種默認的、柔軟的羞赧。何雯立刻回以一個更加促狹的、“我就知道”的得意眼神,兩人相視一笑,某種閨蜜間的默契在空氣中流轉(zhuǎn)。
為期五天的團建在歡聲笑語與淡淡的離愁別緒中落下帷幕?;爻虝r,他們不再是愜意的二人世界,而是帶上了展遲和何雯,四人同乘一車返回淮城。駕駛座換成了永遠沉穩(wěn)可靠的展遲,梁頌安和沈時雨則并排坐在寬敞的后座。
經(jīng)過這幾日幾乎形影不離的朝夕相處,沈時雨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逐漸習(xí)慣了“梁頌安女朋友”這個嶄新而甜蜜的身份,能夠更松弛、更自然地與他相處。
可當(dāng)四人一同置身于這相對密閉的車廂空間里,身側(cè)傳來梁頌安手臂隔著薄薄夏季衣物傳來的、不容忽視的溫?zé)狍w溫時,那種熟悉的、帶著點羞赧與無措的緊張感又悄然回歸,像細微的電流竄過四肢。
她的雙手起初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自己并攏的膝蓋上,指尖卻微微蜷縮,無意識地揪著裙擺的布料,有些無所適從,仿佛怎么擺放都透著一股不自在的僵硬。
何雯坐在副駕駛,一如既往地活潑,像是永遠不會耗盡的能量源。她利落地系好安全帶后,便回頭征詢沈時雨的意見,語調(diào)輕快:“小魚兒,路上無聊,放點音樂聽唄?你的歌單寶藏最多了!”
在得到沈時雨輕輕點頭同意后,她便熟練地點開平板電腦上的音樂軟件,指尖滑動,連接上車載藍牙。
沈時雨的音樂賬號,某種程度上像是她內(nèi)心世界的一個巨大而忠實的投影,一個缺乏系統(tǒng)管理的私人收藏夾。
她的聽歌喜好帶著強烈的階段性和情緒化,某段時間癡迷某位歌手獨特嗓音里講述的故事,就會近乎貪婪地瘋狂添加他的幾乎所有歌曲;忽然被某種特定曲風(fēng)或某種語言吸引,又會像尋覓寶藏一樣,孜孜不倦地搜羅一堆同類型曲子塞進默認歌單。
她只負責(zé)遵循此刻的心動往里面添加,卻極少有耐心和精力去回頭整理排序或刪除清理,以至于她的主要歌單如同一個奇妙的萬花筒,歌曲風(fēng)格可以從前一秒的重金屬搖滾瞬間跳轉(zhuǎn)到下一秒的古典交響樂,順序也雜亂無章,充滿了隨性而至的個人印記,卻也意外地真實記錄了她不同時期的心境流轉(zhuǎn)。
何雯這次顯然沒有費心去為她挑選特定的歌單或營造某種氛圍,只是帶著一種“開盲盒”般的好奇心態(tài),順手點開了那個最常播放的默認列表,讓音樂如同溪流般自然而隨機地流淌出來,填充車廂內(nèi)的空間。
隨即,她便轉(zhuǎn)過身,胳膊搭在椅背上,興致勃勃地開始跟專注開車的展遲,以及后座的梁頌安和沈時雨閑聊起來。
她的思維跳躍,話題從天南地北聽到的趣聞軼事,到工作室接下來即將緊鑼密鼓展開的《還愿》大世界后續(xù)優(yōu)化計劃,甚至穿插著對溪山古鎮(zhèn)某種特色小吃念念不忘的回味,無所不包,車廂內(nèi)因她的存在而顯得生氣勃勃。
然而,沈時雨的思緒卻有些不受控制地飄忽,并未完全沉浸在何雯營造的熱鬧聊天氛圍中。她一半心神維系著基本的社交應(yīng)答,一邊側(cè)頭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fēng)景。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直到那飄蕩在云端的心神緩緩回落,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注意力才被車廂內(nèi)正在播放的、已然切換了好幾首的音樂悄然攫住。
歌單似乎是按照某種原始的添加順序在播放,此刻,恰好跳轉(zhuǎn)到了她大學(xué)后期及剛畢業(yè)那段時間,曾短暫卻深刻癡迷過一陣子的粵語老歌系列。
寧為他跌進紅塵,做個有痛覺的人。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