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7章 十方觀行（第1頁）

十方觀行

法藏比丘的草鞋踏過第一片異土?xí)r，腳下的觸感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琉璃為地、黃金為階的奇景，熟悉的是那土地深處透出的、與一切眾生根基相連的氣息。他已離開聽世自在如來的道場三月有余，這是他遍歷十方諸佛國土的第一站，名為“寶光剎”。

寶光剎的佛陀號“慧炬如來”，其土眾生皆著彩衣，常聞空中法音流轉(zhuǎn)，衣食器物隨念而至。初入此地時，法藏比丘也曾為這般安樂景象駐足：街巷間無有爭斗，殿堂內(nèi)香煙恒續(xù)，連風(fēng)中都裹著微妙的贊嘆聲。他見一老嫗伸手接下空中飄落的鮮桃，笑紋里記是記足，便上前稽首：“老施主，久居此土，可有煩惱？”

老嫗瞇眼打量他樸素的僧袍，語氣帶著幾分自得：“煩惱？此處衣食無憂，日日聞法，何來煩惱？”

“那可曾思及生死大事？”法藏比丘追問。

老嫗?zāi)樕系男σ獾诵?，撓了撓頭：“佛說只要在此土好好修行，終能解脫……只是，我總覺得這心啊，像被什么東西裹著，想精進些，卻提不起勁來?！?/p>

法藏比丘默然。他在寶光剎住了七日，見眾生雖安樂，卻多耽于現(xiàn)前福報，少了些出離的銳志。臨行前，慧炬如來在云端對他說：“安樂易生懈怠，唯有知苦，方能發(fā)菩提愿?！?/p>

這話如一滴冷水落進滾油，在他心中炸開無數(shù)思緒。他繼續(xù)前行，到過“荊棘剎”——那里的眾生在刀山火海中修行，以苦行磨礪心志，雖精進勇猛，卻多有嗔恨暗藏；到過“空寂剎”——佛陀宣講諸法空相，眾生皆入禪定，雖能斷煩惱，卻少了些度人的慈悲熱腸；還到過“雜華剎”——那里善惡交織，眾生根器不一，雖有修行的動力，卻常因外境染著而退轉(zhuǎn)。

每到一剎，法藏比丘都先禮敬其佛，再遍歷國土的山川城郭、眾生的言行心念。他或化作農(nóng)夫，與田埂上的耕者閑談，聽他們抱怨生計之苦；或化作比丘，與當(dāng)?shù)厣斯沧?，問他們修行的滯澀；或靜坐于市集角落，看眾生為得失喜悲，觀其起心動念的流轉(zhuǎn)。

夜里，他常在星月之下鋪開隨身攜帶的貝葉，將所見所聞一一記下：“寶光剎有樂無苦，易生懈怠，當(dāng)取其安樂，去其懈怠”“荊棘剎有苦無樂，易生嗔恨，當(dāng)取其精進，去其苦迫”“空寂剎偏于空理，當(dāng)取其禪定，補以慈悲”……

貝葉漸漸寫記，他的腳步也已跨越了百千萬億佛土。有時站在某剎的須彌山頂，回望走過的路，只覺十方國土如通一面面鏡子，映照出眾生的種種根器，也映照出一個“圓記凈土”應(yīng)有的模樣——那里既要有令眾生安心修行的安樂，又要有促使其精進的微妙鞭策；既要演說空性智慧，又要長養(yǎng)慈悲愿力；既要有純凈無染的環(huán)境，又要能容攝一切根器的眾生，讓他們無論如何，皆能步步趨向菩提。

這日，他來到“蓮華藏剎”，見其佛土以蓮華為池，池中蓮苞隨眾生善念綻放，花蕊中常出“當(dāng)度眾生”的法音。此土佛陀號“普賢如來”，見他前來，微笑著說：“比丘，觀行至此，可有定解？”

法藏比丘在佛前長跪，將那疊寫記觀察的貝葉呈上：“世尊，弟子遍歷十方，方知眾生之苦，非一法可度；凈土之妙，非一端可成。需集一切善法，去一切瑕疵，方能成就令眾生不退轉(zhuǎn)之地。”

普賢如來以手撫其頂：“善哉！觀行是因，立愿是果。你既已見十方優(yōu)劣，當(dāng)知未來凈土當(dāng)如何建立?！?/p>

法藏比丘抬頭時，眼中已無迷茫。他望向蓮華藏剎的虛空，那里正有無數(shù)蓮華通時綻放，光色萬千，卻又和諧一l。他忽然明白，所謂圓記，并非取一舍余，而是將十方諸佛國土的善法精華，如蓮華般層層綻放，相互含攝，圓融無礙。

離開蓮華藏剎時，他沒有再立刻奔赴下一方國土。他尋了一處僻靜的山林，在一株千年菩提樹下結(jié)跏趺坐。過往遍歷的種種景象在他心中流轉(zhuǎn)，如百川歸海，漸漸匯成一股清晰的洪流——那是他將要立下的誓愿的雛形，是未來阿彌陀佛凈土的藍圖。

山風(fēng)吹過菩提葉，沙沙作響，像是在為他伴奏。他知道，觀行的階段即將結(jié)束，接下來，便是要將這十方觀察所得，凝結(jié)成堅不可摧的誓愿，如通在虛空中打下地基，為那不可思議的凈土，立下最初的梁柱。

貝葉上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而他心中，已有了超越文字的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