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海行深
四十八愿宣之于口的剎那,法藏比丘只覺身心與整個法界渾然一l。十方諸佛的贊嘆如潮音灌頂,他頂門仿佛有光泉涌出,過往遍歷國土的見聞、舍王位時的決絕、聽法時的歡喜,此刻都化作滋養(yǎng)愿力的雨露,讓那四十八顆誓愿的種子在心田中破土而出。
聽世自在如來垂目微笑,指尖輕彈,一朵千葉蓮華從佛座前緩緩飄至他面前:“法藏,愿已立,行須堅。此華座,當(dāng)為你行愿之舟?!?/p>
法藏比丘踏上蓮華,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著他升空。他低頭看向殿中大眾,見諸菩薩眼中皆現(xiàn)敬佩,聲聞弟子面露向往,更有無數(shù)無形眾生在虛空禮拜——那些是未來將蒙此愿度脫的沉淪者。他合掌一禮,蓮華便載著他向虛空飛去,不是離去,而是以更廣大的身相,開始踐行那四十八愿的每一個字。
行愿的第一程,是“莊嚴(yán)凈土愿”的奠基。他觀想十方世界的珍寶,并非強(qiáng)取豪奪,而是以慈悲心感召:東方法界的琉璃,聞其愿力,自動化作晶瑩地磚;南閻浮提的瑪瑙,感其慈悲,凝聚成七重行樹;西極樂土的黃金,知其善意,熔鑄成欄桿軒窗。這些珍寶在空中匯聚,漸漸勾勒出一片凈土的輪廓——雖還未成,卻已有“無有眾苦,但受諸樂”的雛形。有天神見此,欲來相助搬運(yùn),他卻婉拒:“凈土莊嚴(yán),當(dāng)從眾生善念中出,非外力可成。我今行愿,是為眾生種下善因,待其成熟,自現(xiàn)莊嚴(yán)?!?/p>
繼而踐行“攝受眾生愿”。他知曉,要讓十方眾生聞其名號而生信樂,需先以自身德行長養(yǎng)眾生善根。于是,他化作無數(shù)分身,入于三惡道中:在地獄代眾生受少許苦,卻以愿力轉(zhuǎn)化為清涼,令受苦者暫得喘息,聞“南無阿彌陀佛”六字名號,種下解脫因緣;在餓鬼道中,以定力化出甘露飲食,雖不能徹底解其貪執(zhí),卻讓他們在飽足瞬間憶起善法;在畜生道里,以柔和音聲破除其愚癡,令牛馬豬羊等也能生起一絲向佛之心。有一次,他化作牧人,在曠野中為一群將被屠宰的羊念誦名號,羊兒們竟流淚屈膝,如禮拜狀,屠夫見此情景,放下了手中的刀。
最難的是“神通自在愿”的修行。此愿不僅要自身成就無礙神通,更要令他方菩薩聞其名者皆得自在。他便入于甚深禪定,觀想一切眾生的根器與需求:若有菩薩需天眼通觀照眾生,他便將自身天眼功德分施;若有菩薩需神足通遍游十方,他便以愿力加持其腳步;若有菩薩需辯才通演說妙法,他便將聽世自在如來所授法義化作其舌根智慧。如此行持,他自身的神通非但未減,反而因“施與”而愈發(fā)廣大,如虛空般包容一切。
歲月在他的行愿中失去了意義。有時他在某一佛土住世億萬年,只為度化一個頑固的眾生;有時他在剎那間遍歷百千世界,只為及時為苦難者送去名號的清涼。他的僧袍愈發(fā)陳舊,補(bǔ)丁摞著補(bǔ)丁,卻因常被愿力的光塵拂過,始終潔凈如新。他的面容漸漸褪去年輕的棱角,添了幾分滄桑,卻因常常微笑,顯得愈發(fā)慈悲——那是見慣了眾生苦,卻從未放棄希望的溫柔。
一日,他行至一處“邊地剎”,此地眾生根器愚鈍,難遇佛法。他便化作一位老比丘,在村口結(jié)廬而居,每日只是掃地、汲水,偶爾對好奇的孩童念一句“阿彌陀佛”。有村民問他:“老和尚,你總念這六個字,有什么用?”他便放下掃帚,指著天上的太陽:“太陽不必向人解釋自已為何發(fā)光,卻能照亮每一個抬頭的人。這名號,也是如此。”
三千年后,當(dāng)他離開時,邊地剎已有半數(shù)人能隨口念出“阿彌陀佛”,雖不解其意,卻已在心中種下了往生的因。他回望那片土地,見炊煙裊裊中,隱約有蓮華的影子在虛空綻放,不由微微一笑——這便是行愿的滋味,不必急于求成,只需如春雨般潤物無聲。
途中,他也曾遇過考驗(yàn)。有魔王化作聽世自在如來的模樣,對他說:“法藏,眾生難度,你的愿太過宏大,不如退而求自身成佛,豈不更易?”他卻不為所動,稽首道:“世尊曾言,菩提心者,當(dāng)為眾生不為自身。我若為已成佛,縱得圓記,亦如無燈之室,何益于眾生?”魔王見其心堅定,便化作青煙散去。
行愿的第八劫,他立于一座須彌山頂,回望走過的路。只見四十八愿如四十八條大河,每條河都匯聚了無數(shù)眾生的善念與他的修行功德,正緩緩流向一個共通的終點(diǎn)——那片即將成就的極樂凈土。他伸手觸摸虛空,已能清晰地感知到凈土的細(xì)節(jié):池中的蓮華正待開放,樹上的瓔珞已在作響,無數(shù)往生的眾生正從十方世界向那里趕來,臉上帶著解脫的歡喜。
他知道,距離“阿彌陀佛”的果位,已不遠(yuǎn)了。但他并未停下腳步,只是整理了一下僧袍,繼續(xù)向更深的愿海走去。因?yàn)樗靼?,成佛不是終點(diǎn),而是踐行“度盡眾生”誓言的開始。
山風(fēng)吹過,他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與遠(yuǎn)方那片正在成形的凈土光影相連,仿佛一道跨越時空的橋梁,一頭連著他的修行,一頭系著眾生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