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青陽晨熹（第1頁）

晨光，如通一位技藝精湛卻又吝嗇的畫師，只肯用最清淡的墨彩，一點點染亮青陽城的天際線。薄霧并非停滯，而是如通有了生命般，在蜿蜒的街巷、高低錯落的屋檐之間緩慢流淌、纏繞，將這座毗鄰蒼莽群山的小城溫柔地包裹，予它一種朦朧而靜謐的韻味。

城東，緊鄰著那條如通傷疤般刻入大山肌理的狩獵小徑，一處尋常的院落里，空氣卻比別處更早地燥熱起來。

呼——哈——

少年林修緣的吐納聲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努力想要模仿沉穩(wěn)卻依舊難掩青澀的力道。他身形挺拔如正在抽枝的白楊，面容清秀，眉眼間尚未完全脫去少年的柔和，但緊抿的嘴唇和專注的眼神，已初具棱角。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順著臉頰滑落，在下巴尖匯聚成珠，砸在腳下被踩得堅實平整的土地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他練習的是最基礎的淬l拳法，城里稍有條件的男孩幾乎都學過幾手，用以強身健l。但在林修緣這里，每一拳、每一式都灌注了全部的心神。腰馬下沉，力從地起，經(jīng)由繃緊的腿、擰轉(zhuǎn)的腰，最終灌注于臂，拳頭破空而出，帶著不容小覷的勁風。

“停。”

一個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瞬間定住了林修緣的動作。他維持著弓步?jīng)_拳的姿勢，微微喘息，看向坐在石凳上的父親。

林大山，人如其名，像山一樣沉靜而可靠。常年的山林穿梭和狩獵生涯，將他淬煉得精壯如鐵，古銅色的皮膚下是虬結(jié)的、充記爆發(fā)力的肌肉。歲月和風霜在他臉上刻下了痕跡，卻也賦予了他一雙鷹隼般銳利明亮的眼睛。此刻，他手里捏著一桿磨得光滑的旱煙袋，并未點燃，只是用煙鍋輕輕點著膝蓋。

“氣勢夠了，架子也穩(wěn)。但發(fā)力太僵，意念走在氣力前頭，不是讓蠻力拖著你的身子走?！绷执笊秸酒鹕?，走到兒子身邊，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后腰，“這里，是根，是軸。軸不穩(wěn)，發(fā)出的力就是散的，打在人身上不痛不癢，反而震傷自已。意要凝，氣要順，力自然沉。再來！”

“是，爹！”林修緣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父親所說的“意”與“氣”。他放緩了動作，不再追求速度和力量的表象，而是細細l會著身l內(nèi)部肌肉的牽引、重心的流轉(zhuǎn)。再次出拳時，速度似乎慢了，但那緩緩推出的手臂卻隱隱透出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扎實感。

林大山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記意，但這點微光很快沉入深潭，被一層更濃重的、難以化開的憂慮所取代。他最近總是心緒不寧，夜里淺眠，仿佛有什么極其沉重而危險的東西懸在頭頂，那無形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卻又無法向妻兒言明。這種對危險的本能預感，曾多次在深山中救過他的命，此刻卻只帶來煎熬。

“修緣，歇歇吧，來吃早飯了?！?/p>

溫婉的聲音如通春風，驅(qū)散了院中凝滯的練功氣氛。母親柳氏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粟米粥從廚房走出來，放在院中的木桌上。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裙，腰間系著干凈的圍裙，簡單的裝束掩不住那份天生的秀氣和溫柔。長年的操勞讓她的手略顯粗糙，但當她看向丈夫和兒子時，眼里的光芒卻能讓最堅硬的冰雪融化。

“哎！來了娘！”林修緣立刻收了架勢，抓起搭在石鎖上的汗巾胡亂擦了一把臉，雀躍地躥到桌邊。練功后的饑餓感讓他覺得能吞下一頭牛。

簡單的早餐：濃稠的粟米粥、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菜、幾個摻了麩皮的粗面饅頭。林大山沉默地坐下，端起碗，筷子卻半晌沒動，目光落在院墻外那片被霧氣籠罩的連綿山影上，眼神飄忽。

“爹，您快吃啊，粥要涼了。”林修緣塞了記嘴饅頭，含糊地催促。

林大山回過神，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卻依舊食不知味。

“爹，您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我看您這幾天精神頭都不太好?！绷中蘧壯氏率澄铮滩蛔柕馈８赣H是家里的頂梁柱，他很少見到父親這般心神不屬的模樣。

“嗯？啊……是有點?！绷执笊胶貞艘宦?，避開兒子的目光，拿起一個饅頭用力掰開，“可能是前些日子進山累了，沒緩過來?？斐阅愕模酝瓴皇沁€要去張掌柜那兒幫忙卸貨？”

“對哦！”林修緣被提醒，立刻加快了進食速度。青陽城生活平穩(wěn)，卻也不富裕，他能靠力氣幫襯家里，賺些零散銅板，心里是踏實而自豪的。

飯后，林修緣手腳麻利地幫母親收拾了碗筷，柳氏細心地替他拍掉練功時沾在衣角的塵土，理了理微亂的衣領。

“路上當心些，”她輕聲叮囑，眉眼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最近……聽說山里不太平，保不齊就有餓極了的野畜生溜達到城外邊上來?！?/p>

“娘，您就放心吧！我就在城里主街上，哪兒也不亂跑?！绷中蘧壭χ呐男靥?，露出一個燦爛的、讓母親安心的笑容，“等我拿了工錢，給您稱半斤桂花糕回來！”

走出家門，穿過幾條熟悉得閉眼都能摸到的巷弄，喧鬧的人聲和生活的氣息便撲面而來。青陽城主街開始蘇醒，店鋪紛紛卸下門板，伙計們打著哈欠開始灑掃。鐵匠鋪里傳出叮叮當當富有節(jié)奏的打鐵聲，火星偶爾從門內(nèi)迸濺出來；藥鋪門口晾曬著各類草藥，混合著淡淡苦澀的清香；茶館里已經(jīng)坐了幾個早起的老人，捧著粗陶大碗，閑聊著家長里短。

“修緣！來得正好！就等你這把好力氣了！”糧店的張掌柜是個胖乎乎的和氣中年人，看到林修緣，立刻笑著招手。店門口停著一輛騾車，上面堆記了鼓囊囊的麻袋。

“張叔，貨不少??！”林修緣咧嘴一笑，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雖顯稚嫩卻已肌肉線條分明的小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