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垂落如凝血,將西天染成一片斑駁的銹色。
刀槍相搏的金戈聲、戰(zhàn)馬的嘶鳴與士卒的慘呼,都隨著暮色的沉降漸漸消弭,只余下冷硬的兵器碰撞聲在凍土上回蕩————
那是被砍斷的旗桿在風(fēng)中搖晃,鐵矛頭刮擦著凍成暗紫色的泥地。
瓦剌人的營地原本如棋盤般整齊的氈帳,此刻十之八九都化作焦黑的木架,這片曾駐扎著十幾萬人的廣袤營盤,此刻已然化作人間煉獄————
斷戈殘戟交錯縱橫,凍硬的泥土上凝結(jié)著暗紅的血痂,濃煙裹著未燃盡的羊毛碎絮飄向天際,如同亡靈最后的嗚咽。
數(shù)以千計的禿鷲從四面八方趕來,在低空盤旋,翼展掠過云層時投下細(xì)碎的陰影,如同死亡撒下的網(wǎng)。
這些食腐者的喙部泛著青灰色的冷光,琥珀色瞳孔在暮色中灼灼發(fā)亮,精準(zhǔn)捕捉著每一寸染血的土地。
它們偶爾發(fā)出一兩聲沙啞的啼叫,尾音拖得老長,仿佛在催促著即將到來的盛宴。
戰(zhàn)場邊緣的凍草甸上,瓦剌士卒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著,有的手還緊握著斷裂的馬刀,有的咽喉被箭矢貫穿,凝固的血痂在蒼白的面容上勾勒出詭異的圖案,任由禿鷲的尖爪一步步逼近。
雍涼鐵騎的士卒們踩著吱嘎作響的凍土,在已方陣亡者的遺體間穿行。
雖然此役大獲全勝,但已方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為防止尸體腐爛滋生疫病,更為讓袍澤魂歸故里,將士們將陣亡的同伴尸體逐一收攏,整齊排列在臨時搭建的柴堆之上。
他們解下染血的披風(fēng),輕輕覆蓋住那些尚未瞑目的面容,金屬護手觸碰戰(zhàn)友僵硬的手指時,總能聽見壓抑的抽氣聲。
臨時堆砌的柴堆足有一人多高,松木與樺木的清香混著血腥味在空氣中浮動。
當(dāng)?shù)谝淮鼗鸢驯粩S入柴堆,火焰“轟”
地騰起,將士卒們的側(cè)臉映得忽明忽暗。
林棣臻看見火光中,也先帖木兒的銀質(zhì)頭盔滾落下來,頭盔護目鏡上的雄鷹紋飾被火舌舔舐得扭曲變形,這位瓦剌“第一巴圖魯”
的軀體在烈焰中蜷縮,甲胄下露出的幾縷白發(fā)正被燒成飛灰。
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腦海中浮現(xiàn)出記憶里那幅泛黃的帛畫————
七十二根人骨穿成幡架,千絲萬縷的魂魄在幡面上凝成青霧。
若能收集這些將士的遺骸,以秘藥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用朱砂在xiong骨刻下引魂咒…………
但此刻,身旁的鐵騎士卒正用袖口擦拭眼角,有人跪在火堆前喃喃自語,刀柄上系著的親人信物在火光中微微晃動。
林棣臻突然意識到,自已盯著火焰時吞咽口水的模樣有多可怖————那是對袍澤的褻瀆,是比禿鷲更貪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