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省城出租屋時,已是周日深夜。華不凡的心緒仍像被老宅院里瘋長的野草緊緊纏著,千頭萬緒,怎么也理不清。那顆透著詭異氣息的藥丸,那片空空蕩蕩得讓人不知所措的白色空間,指尖操控落葉石子時那奇異又真實的觸感……
這一切都清晰得不像幻覺,可一旦回到現(xiàn)實的陽光下,又仿佛瞬間煙消云散,沒留下絲毫痕跡。他在床上翻來覆去,那絲若有若無的清甜藥香似乎還在鼻尖縈繞,揮之不去。更讓他詫異的是,身l竟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多年的沉疴一下子盡數(shù)褪去,就連熬夜帶來的疲憊感也淡了許多,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清爽。
“異能……”
華不凡盯著自已攤開的手掌,指腹上白天刨土磨出的紅痕早已消失不見,皮膚光滑得如通從未受過傷。他深吸一口氣,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想象著在老宅土坑旁操控落葉的場景,然后將目光投向書桌上攤開的一本書,心中默念:“起來!翻頁!”
可書頁卻紋絲不動,像被釘在了桌面上。窗外城市霓虹的光暈透過窗簾縫隙鉆進(jìn)來,在書頁上投下一塊塊冰冷的光斑,更添了幾分失落。
他又換了目標(biāo),水杯、筆、甚至一小片微不足道的紙屑……
無論他如何凝神聚意,如何在腦海中極力勾勒出它們懸浮、移動的畫面,現(xiàn)實中的物件都像被牢牢焊死在地球的重力場中,沒有絲毫反應(yīng)。半小時過去了,他額角反而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心底那點因奇遇而滋生的雀躍和篤定,漸漸被一種深沉的沮喪和迷茫所取代,像被一層厚厚的烏云籠罩著。
“果然是白日夢嗎?”
華不凡頹然倒在床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自嘲地笑了笑。唯物主義的教育根基在他心里扎得太深,即便親身經(jīng)歷了挖出陶罐、吞服怪藥、昏厥進(jìn)入白境的一幕幕,可當(dāng)異能無法在現(xiàn)實世界重現(xiàn)時,他還是本能地將其歸咎于某種應(yīng)激性的幻覺或巧合?!按蟾攀悄撤N精神活性物質(zhì)引起的幻視幻聽……
那藥丸,或許就是某種古代致幻劑?”
他試圖用已知的科學(xué)知識來解釋這未知的一切,想給自已一個心安理得的答案。帶著這份揮之不去的疑慮和身l那奇異的輕快感,他沉沉睡去,夢里卻依舊是那片白茫茫的空間。
周一,城市像一臺巨大的機器,重新被鋼鐵洪流和洶涌人潮填記。華不凡擠在早高峰地鐵那令人窒息的車廂里,周圍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和各種混雜的氣味,老宅的奇遇被暫時壓在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工作日的麻木與沉重壓力。他所在的是一家競爭異常激烈的科技公司,加班是家常便飯,仿佛永遠(yuǎn)沒有盡頭。年齡焦慮像一根無形的鞭子,時刻抽打著每一個工位上的人。
華不凡的位置在靠窗的一角,隔壁工位就是梁子文。梁哥技術(shù)扎實得沒話說,為人又十分厚道,像個老大哥一樣照顧著組里的年輕人。華不凡那些關(guān)于人情世故的困惑,初入職場時的手足無措,甚至有一次租房被騙的糟心事,都是梁哥挺身而出幫他扛過去的。梁哥常拍著他的肩膀說:“不凡,城里不容易,大家互相搭把手就過去了。”
其實,梁哥家里的負(fù)擔(dān)重得像一座山。上有年邁多病的父母,父親患有嚴(yán)重的關(guān)節(jié)炎,走幾步路就疼得直咧嘴,母親更是常年臥病在床,需要人照顧;下有兩個讀書的孩子,大的上高中,正是花錢的時侯,小的剛上小學(xué),各種輔導(dǎo)班費用也不少。妻子在一家小超市讓收銀員,工資不高,家里的重?fù)?dān)幾乎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他是家里絕對的頂梁柱。這么多年,壓力如山,卻從未聽他埋怨過一句,只是鬢角不斷增多的白發(fā)和眼底那揮之不去的紅血絲,展露著這份沉重。
“梁哥,早?!?/p>
華不凡放下包,笑著打了聲招呼。梁子文抬起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眼神卻有些飄忽,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疲憊和……
灰暗,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早,不凡?!?/p>
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透著濃濃的倦意。
華不凡心頭掠過一絲異樣,總覺得梁哥今天有些不對勁,但繁忙的周一很快就像潮水般涌來,淹沒了這點直覺。項目進(jìn)度吃緊得厲害,客戶的需求變更如通雪片般飛來,讓人應(yīng)接不暇。鍵盤敲擊聲匯成一片壓抑的白噪音,充斥著整個辦公室,每個人都埋著頭,像上了發(fā)條的機器。
午飯后,部門經(jīng)理突然把梁子文叫進(jìn)了辦公室。門關(guān)上時那輕微的一聲
“咔噠”,不知怎的,讓華不凡的心也跟著猛地沉了一下,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在煎熬。辦公室里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竊竊私語聲從各個角落里升起,大家都在猜測著什么。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梁子文還沒有出來。華不凡有些坐立不安,目光頻頻瞟向那扇緊閉的門,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終于,門開了。梁子文走了出來。他的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厚厚的塵土,毫無血色,眼神空洞得如通深不見底的枯井,步伐沉重得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沼里,艱難而遲緩。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到了窗邊
——
那里是茶水間旁一個有一個開闊的陽臺,正對著樓下幾十米的街道,平時大家偶爾會去那里抽煙和透氣。
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華不凡,他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立刻站起來,快步走過去?!傲焊??經(jīng)理找你啥事?”
梁子文沒有回頭,背影僵直得像一塊木板。他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顫抖,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傳來:“不凡……
我被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