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暫歇已逾一日。
天光昏沉,僅余一線微明,勉強透進窗欞。木婉秋從榻上醒轉(zhuǎn),梳洗畢,便往蔡氏院里請安。甫一進門,便接了蔡氏一個不咸不淡的白眼,那眼神里的嫌惡,幾乎要溢出來。
近來蔡氏看她,素來是這般不順眼的。懷王的婚事懸而未決,急得她嘴角起了燎泡,一門心思要為親生女兒木婉蓉謀個好去處,偏生幾次三番都被木尚書擋了回去。如今府里已傳開,父親正為木婉蓉相看幾位新進的進士書生。
蔡氏那般心性,又怎肯容忍親生女兒的婚事,竟比原配嫡出的木婉秋差了這許多?前兩日聽說她還去父親跟前鬧了一場,反被父親狠狠斥了一頓,如今怕是憋了滿肚子的火氣。
木婉秋行過禮,便不多留。她與這位繼母,原就沒什么情分,更犯不著在此看她臉色。臨出門時,恰遇木婉蓉姍姍來遲。那庶妹竟似沒瞧見她一般,徑直擦肩而過,錯身時,還重重“哼”了一聲,滿是不屑。
換作往日,木婉秋少不得斥她幾句“無視嫡姐,罔顧規(guī)矩”,可如今這般斗嘴的心思也淡了,無意與其纏斗,轉(zhuǎn)身便走。
她冷著眉眼回了自己的院落,尚未及落座,便聞院外仆婦來報:“姑娘,外頭有位小哥兒送來一封信,說是給您的?!?/p>
一紙薄薄的信箋遞到手中,木婉秋展開細讀,看清上面的字跡與內(nèi)容后,原本沉淡如死水的心境霎時翻涌起來,猶如滾油里潑進沸水,燙得她渾身血液都似要沸騰起來。
“備車!”她急切地吩咐一聲,抓起披風便往外走,竟絲毫未察覺,身后一道陰鷙的目光正透過月洞門的縫隙,死死盯著她的背影。
“什么?你說大小姐私自出府了?可知她去了何處?”蔡氏房內(nèi),她捏著帕子的手猛地收緊,帕角被絞得變了形。
回話的小廝垂首道:“奴才不敢隨意出府,不知大小姐去向。只是她剛走沒多久,想來此刻還未走遠?!?/p>
蔡氏身旁,木婉蓉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忙道:“未向母親稟明便私自溜出府,誰知她是去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娘,咱們趕緊跟上,若能抓個現(xiàn)行……”
蔡氏橫了她一眼,眼底的算計與狠戾絲毫不輸女兒,當下起身厲聲道:“備轎!跟上大小姐的車!”
而這一切,被心急沖昏了頭腦的木婉秋全無所覺。一路風風火火到了懷王府外,她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竟絲毫未敢落下。
懷王府的偏廳靜得能聽見燭火噼啪的輕響。
木婉秋被引著進門時,齊鄢正臨窗而立,玄色常服上繡著暗金云紋,隨著他轉(zhuǎn)身的動作,流淌出幾分慵懶的貴氣。他那雙眼睛生得極好,眼尾微挑,此刻正似笑非笑地落在她身上,像含著兩汪深潭,瞧不真切底里的情緒。
木婉秋只覺心尖猛地一縮,那點被信箋點燃的急切霎時被這目光澆得涼了半截,轉(zhuǎn)而化成密密匝匝的慌亂,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個不停。她匆匆屈膝行禮,聲音細若蚊蚋:“臣女……見過殿下?!?/p>
禮畢,她便死死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交握的指尖上,連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仿佛那目光有實質(zhì),稍一接觸便會被灼傷。
齊鄢緩步走到她面前,靴底碾過青磚的輕響,一聲聲敲在她心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副恨不得把臉埋進地里的模樣,喉間溢出一聲低笑,開口時語調(diào)漫不經(jīng)心:“既然來了,總不會是專程來給本王行禮的吧?有什么話,不妨直說?!?/p>
木婉秋指尖掐進掌心,借著那點刺痛定了定神,終是咬著牙抬起眼,卻仍不敢與他對視,只望著他衣襟上的盤扣:“殿下……殿下信中說,拾得臣女遺落的帕子。臣女前來是想取回自己的東西?!?/p>
“哦?”齊鄢挑眉,意味深濃的看著她,低笑出聲,只是那笑意半點沒達眼底,倒添了幾分嘲弄,“本王還以為,以木姑娘的性子,打死也不會認下這樁事?!?/p>
話已至此,便是明牌,木婉秋眼皮猛地一跳,心頭那點僥幸徹底散去。
她深吸一口氣,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倒平靜了幾分,帶著幾分破釜沉舟的味道:“不認,有用嗎?殿下既已知道前因后果,不妨直說,想怎么做?”
齊鄢聞言,竟緩緩鼓起掌來,嘴角噙著的笑意里,終于摻了絲真切的欣賞:“木姑娘倒是個痛快人。本王就愛和聰明人打交道,省了許多彎彎繞繞,說話省力。”
木婉秋抿緊唇,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只見他笑意漸漸斂去,緩步朝她走近,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陰影。那雙原本帶笑的眼眸,此刻沉靜得像蓄勢待發(fā)的猛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獵物,帶著審視與壓迫。
空氣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