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權利給你開假條,但是我送你去吧,坐我車去,然后我送你回來?!蔽野咽謾C收進包里,“或者直接送你回家休息?!?/p>
萬一我?guī)退ジT衛(wèi)解釋了,她就跑不見了呢。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沒課,改不完的作業(yè)晚自習也可以改。我想著,卻看見她直接愣在了那里。
我沒反應過來她在愣什么,再愣下去醫(yī)生都要下班了。我站起來,推推她的肩膀:“你還要帶什么東西嗎?我們走吧?!?/p>
我和她并排走在走廊上,那天下午出了太陽,照在我倆身上。她不再說話了,甚至一直低著頭,她頭發(fā)把她的臉近乎全部遮住了,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無端想著,我的好心不會戳破了她原本的逃課計劃吧。
從教學樓到安置區(qū)有一段距離,我是直接把車停在樓下的。我和她一路無言,我拿著手機編輯發(fā)送著給她班主任的信息,就這么一直走到了門口。保安把我和她都攔下來,還以為我們都是學生。直到我出示了我的教師職工系統信息,才放我們走。
走過便利店的時候,我問她要不要喝什么,或者吃什么。她搖搖頭。又一次看見她臉的那一刻,我才切切實實發(fā)現她神情變得不一樣了。她昨天晚上來找我的時候,神情很淡,好像對什么都沒有反應。而現在她有點無時無刻都在散發(fā)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有一種我不應該這么做、我無緣無故管得太多的感覺。
“我要去買水,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嗎?我給你也買瓶水吧?!?/p>
她終于點了點頭。
我的車不大,她沉默地坐在后座。下午這個點路上的車不多,只是太陽正好曬著路,眼前的一切都泛著光而模糊。我后知后覺我已經很久沒有在這么好的天氣出過門了。
地縣的所有路、所有店鋪、甚至街上走的人、開的車,我活在這里的十幾年都好像是一個樣?,F在也是一個樣。正是因為太熟悉了,于是我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只是今天,我能這么自信自己開車帶著學生去醫(yī)院復查,就是因為我覺得我對這個地方足夠熟悉啊。我已經從一個對這里厭倦不堪的小孩,變成可以借著對這里的熟悉,去保護其他小孩的大人了。
那日復一日的生活、困于三點一線的生命周期、所謂束縛的人生——也許這就是我應該要去面對、要去做的事情吧。我沒有能力留在外面,我只能回來,盡我的能力去安慰曾經和我一樣疲倦的小孩們。
我不出去了。我出不去了。
沒有堵車,也沒有等很多的紅綠燈,車程僅僅用了二十分鐘就到了醫(yī)院。我爸身體看著硬朗,其實這幾年已經動了兩三次小手術了,所以我找醫(yī)院的路也是輕車熟路。我把車停穩(wěn),卻沒聽見后面有動靜,回頭看,張佳楠睡著了。
我把自己的安全帶解開,不知道要怎么叫醒她。車載顯示屏上時間顯示“15:40”,也許能讓她再睡十分鐘,也許現在就應該把她叫起來。
只是我再轉過頭去的時候,她已經醒了。她迷迷蒙蒙睜開眼睛,好像是在與世界重新連接,判斷著自己到底在哪里。
“到了?”她取下眼鏡,揉了揉眼睛。
“嗯?!蔽依_車門,拿著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十五班班主任回了我消息,很客氣地謝謝我還跑一趟帶學生去醫(yī)院。我看著他對話框后面那兩朵玫瑰花,愣神了半天才刪刪改改回復他一句老師不用客氣這些。
我一放下手機就看見她靠著后車門,站在那里看我。她什么時候打開門溜出來,輕輕把車門關好,我都不知道。
繼續(xù)沉默著走到門診大樓,她拿著病歷本走得也輕車熟路,我在后面默默跟著她。她走得有點快,時不時還回頭看我。走樓梯到了三樓呼吸內科,她站在護士那里辦理復診,我忽然感覺她好像都是一個人來的醫(yī)院。
醫(yī)院里面永遠人都很多。診室走廊里坐滿了人,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看著墻壁上那些血肉模糊的疾病宣傳貼畫,忽然診室門開護士出來叫號,我面對的兩個人站起來走進診室。
就這么得了兩個座位。她辦完復診的手續(xù),也過來坐我旁邊。我想我應該在這時候應該問問她,無論什么都好,就像曾經我印象中那些很溫柔、渾身散發(fā)著善意的老師一樣。
但是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所有的話好像都被堵住了。好奇怪。我覺得我說那些話是在程式化地扮演一個和善老師的角色,沒有在真正關心她。真正關心她,也許是在這一刻安靜下來,也許是什么都不要問。
我拿出手機,但是我也不知道能看什么,我也知道我現在看什么她都能看見。
“老師,”她把病歷本平放在腿上,那個已經被胡亂折過太多次、留下太多痕跡的本子好像是第一次被好好放置,“謝謝你今天送我來?!?/p>
“你來找我批假條這些不是我應該做的嗎?”我轉頭看著她,發(fā)現她在好認真地看我。
她也學著我歪頭的樣子,把腦袋往一邊歪著,微微笑著看我:“謝謝你老師。”
我學著她的樣子,也對她笑。肌肉做出反應那一下,忽然感覺自己要哭了。
所幸診室那邊叫了她名字,她拿著病歷走過去的那一瞬間,我本想跟她一起去診室,最后我還是頓住了。她當時告訴我是小問題,我也就以為復診是隨便問問,結果她一進診室就是十多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