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城下雪之前,樹先變得枯黃,哪一天起,天上云層變得格外厚,那時候門窗縫隙里鉆進來雪聲,簌簌的蓋在樓房頂上,蓋在院子的小片空地里,然后梨城每條街道都浮著白絮似的雪,漂亮極了。
但謝小荷期待著,冬天卻遲遲不來。
李善儀不喜歡那個女孩,可她總是粘著自己說話。
那三個月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不見光的鬼,說不定從地下室爬出來那天她就已經(jīng)死了,可是她沒有名字,勾魂的鬼也找不到她。
在酒吧工作的第三個月,李善儀被吳茹文跑進酒吧大吵大鬧丟了工作,其實本來丟不了的,但吳茹文握著水果刀,喊:“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死在這里!反正有你這么傷風敗俗的女兒,我也沒有臉活下去了!”
李善儀站在臺子上,下面的人有在舞池的,停了動作,有在喝酒的,也放下酒杯,音樂關(guān)掉。燈聚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黑洞洞地看著她。
不要臉的人會活得最好。這句話個叫做李芳珠的女人把她帶上車的時候,重復了很久。李善儀記住了那句話,但在她身上,似乎應(yīng)該是,再怎么不要臉也沒有用,她還是會被驅(qū)逐。
吳茹文只用一把水果刀帶走了李善儀,抹掉了她在酒吧的所有努力,她唱歌,洗盤子,拖地,被客人騷擾,被無緣由地造謠,被中傷。輕飄飄的,沒意義的三個月。
老板那張酒氣熏紅的臉冒出來,推搡著她出去,叫她和那個精神有問題的老女人滾遠點。錢呢,吳茹文大聲喊,錢!
老板拿鈔票出來,吳茹文滿臉的怒氣,但這么傷風敗俗的錢,她一張不少的收進口袋。薄外套的拉鏈拉緊了,口袋被鈔票撐著,鼓起來一塊。
滾!老板怒聲吼著。
她又一次從一個地方,被趕到另一個地方。
李善儀被吳茹文拖著拽著回去,后面跟著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上鎖的屋門,李善儀被拖拽進來,陌生的門檻絆倒她,她摔在地上,手撐在地上,剛愈合不久的骨頭發(fā)出很細微的脆響。吳茹文的罵聲從上面傾倒下來,她抬頭看著黑透的天,問她血緣上的母親:“你也要把我關(guān)死在這里嗎?”
她還穿著酒吧的制服,那所謂的制服是很短的熱褲,寬大而薄的短袖衫在肩膀露出一大片,秋末的風灌進她的衣服里,她凍得麻木了,身上好像最后一點生機都被抽掉。
吳茹文的話嘰里咕嚕的,她聽不懂,不想聽,對面房子探出一個女孩,包著格紋圍巾,好奇地看著她:“吳姨,這是誰呀?”
她太冷了,冷得要暈過去。扶起她的人影在昏厥前的雪花點中變成了顧寒聲的樣子,盡管她眼眶發(fā)熱,心底卻是清醒的。
死前幻想罷了,顧寒聲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顧寒聲會和真正的鄭寶悅在一起。然而隨著那樣清醒的認知,她也被粘稠的記憶拖拽住。
有一個這樣的夜晚,顧寒聲找到了躲起來的鄭寶悅。
不問她怎么了,轉(zhuǎn)身進了對面商場,出來時拿著購物袋沉沉墜著。
“別以為他們派你來,我就會回去,誰來也沒用的,我要反抗?!彼f完,戒備的看著顧寒聲,那人伸手在袋里提出來一條毯子,溫暖的薄毯圍住了她。
鄭寶悅一下子眼眶紅了。
鄭太太最近好像不喜歡她了似的,老是算計著要她嫁給哪個有錢的紈绔,都是到了外頭沾花惹草,回家裝孝子賢孫的繡花枕頭,居然還說到了路正,那個只會花錢打架什么正事都不干的混蛋舔著臉上門,開他那只花枝招展的破車瞎顯擺,被鄭寶悅趕了出去。
她才十七歲,鄭太太說,今年定親,再過兩年拿了學位結(jié)婚,正好的年紀。
可哪里正好了?
顧寒聲見她說的起勁,索性陪她坐下來??煲蜢鹊牡昀?,燈光幽暗,音樂聲也輕。
他靜靜聽完,問:“你母親沒提到我嗎?”
她愣愣抬頭,風吹得她鼻尖泛紅,他伸出手,把那條毯子給她圍好了。
“你就利用我好了,跟她說,我們訂婚,鄭太太應(yīng)該還挺喜歡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