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初歇,白日雖在,天光卻昏沉得緊,半點沒有透亮的模樣。
歸至止戈院,陸曜才松了手。陳稚魚揉著被攥得泛紅的腕子,眉峰緊蹙,望向他的眸中滿是慍色。
“你可有話要解釋?”陸曜氣結(jié),聲線里裹著壓不住的怒意。
“沒有?!标愔婶~答得干脆,未帶一絲波瀾。
哐當(dāng)——!
案幾被陸曜狠狠掀翻。瓷瓶茶具滾落滿地,碎裂聲在昏沉的屋內(nèi)格外刺耳。陳稚魚驚得一顫,抬眸看向他,眼底滿是驚疑。
門外仆役聞聲奔入,剛怯生生喚出“少夫人”三字,便被陸曜暴怒的吼聲截斷:“滾出去!”仆役渾身一縮,忙不迭退下,連眼角余光也不敢再往屋內(nèi)探。
“你發(fā)的什么瘋?”陳稚魚按了按仍在起伏的心口,眉皺得更緊。
“我發(fā)瘋?”陸曜胸膛劇烈起伏,氣息都亂了,“究竟是我失了心智,還是你根本毫不在意?”
方才被他攥著一路歸來,陳稚魚便知先前言語已被他聽去大半,心底本有幾分虛怯??纱丝瘫凰@般逼問,那點虛怯竟?jié)u漸淡去,反倒生出一種奇異的平靜。
“我所言難道有錯?這不正是他們所求的么?”她語氣依舊平淡,像在說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
這個“他們”,無人深究,陸曜只覺得,自己快要被她這不咸不淡的語氣氣炸了去。
“他們所求,你便大大方方拱手相讓?”陸曜只覺一股火氣直沖頭頂,連聲音都發(fā)顫,“你倒大度!親夫亦可讓與旁人,連半句推辭也無——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話音落時,他胸口悶痛更甚,連呼吸都滯澀了幾分。
見他這般模樣,陳稚魚喉間微動,眼底漫開一層化不開的苦澀。
“這話,該我問夫君才是?!彼曇糨p得像被風(fēng)吹過,卻字字清晰,“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何分量?竟連一句實話也換不來,告知于我,就這般難么?”
一語落,陸曜霎時啞口無言。眉心突突直跳,似有驚雷暗藏。余光瞥見洞開的門扉外,昏沉的日光勉強擠進(jìn)屋角,將他的面色照得一清二楚——幾分狼狽,幾分怔忪,還有幾分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慌亂。
陳稚魚垂在身側(cè)的手悄悄蜷起,指尖掐進(jìn)了錦緞衣袖里。方才那點奇異的平靜,原是強撐出來的假面,被陸曜那句“親夫亦可讓與旁人”戳破時,心口像是被鈍器輕輕撞了一下,悶痛里裹著說不清的委屈。
她望著陸曜泛紅的眼尾,喉間發(fā)澀——他只看見她“拱手相讓”的大方,卻沒看見昨夜她對著燭火,與他同床異夢的痛苦;沒聽見旁人對她這個少夫人的合格規(guī)訓(xùn)。
方才問出那句“告知于我就這般難么”時,她其實怕得很。
怕他真的說出“你于我不過是個名分”,怕自己這點僅存的期待,也被他的沉默碾碎。
昏沉的天光落在他臉上,她竟不敢細(xì)看,只匆匆移開眼,盯著地上碎裂的瓷片發(fā)呆,仿佛那裂紋里,藏著她不敢問出口的答案。
盛怒漸歇,兩人間只剩沉滯的靜。陳稚魚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尋了處潔凈的凳椅坐下,甫一落座,便覺腰背酸軟得厲害,渾身力氣似被抽去大半,連抬手的勁也無。
“夫君萬事皆有籌謀,這個不能說,那個不敢提,我問不出半句實話?!彼曇糨p緩,卻帶著化不開的涼,“你叫我信你,我便信了,可信了又如何?該來的變故半分沒少。如今只你我二人在此,我不過想求個答案,你予我的,卻只有沉默——我能作何想?”她抬眸望他,眼底滿是茫然與疲憊,“夫君,我實在不明白,你究竟要一個怎樣的妻子,才肯稱心?”
陸曜往后撤了半步,又狠狠抹了把臉,大步走到她跟前。他俯身而下,雙手撐在椅側(cè)扶手上,將她圈在身前,兩人距離近得能看清彼此眼底的細(xì)紋。粗重的呼吸落在她頰邊,他緩了兩息,壓下殘存的戾氣,聲音沉啞地與她解釋:“你可知陸家眼下正陷在何等境地?許多事不與你說,反是在護(hù)著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p>
陳稚魚聞言,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笑意卻未達(dá)眼底:“是啊,做個眼明心瞎的人,不操心、不過問,這般日子我倒也能過。”她抬眼看向他,語氣冷得像冰,“既如此,也請大少爺往后,莫再問我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