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87章 傳功（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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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剛走回到溪澗邊，便看到楊瓊在地上呻吟翻滾著，黑發(fā)凌亂，面色青白，亂石磨破了楊瓊的手腕和腳踝，點點斑斑的血跡落在岸邊的青草上，淡淡的血腥之味混雜在清晨的微風(fēng)之中，讓人心里發(fā)怵。何晏之大驚失色，手中的一捧野果隨之滾落在地上。他疾步上前，將楊瓊扶起，連呼數(shù)聲，他此刻連聲音都打著顫，料想楊瓊定是受了極為嚴(yán)重的傷，然而眼前這般非人的折磨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楊瓊模模糊糊中感覺何晏之緊緊抱住了自己，勉力忍住周身上下叫囂的痛楚，低聲道：“你不是……走了么……為何……又回來了？”

何晏之一愣，道：“我只是想你腹中饑餓，去采了一些野果來?！彼行┦肿銦o措，“宮主，你是中毒了么？”他回想起昨夜楊瓊吸食人血的猙獰模樣，便咬破自己的手腕，遞到楊瓊的唇邊。楊瓊此刻已有些神志不清，張開口便吮吸起來，何晏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心中猶如油煎火烤一般，方才的憤懣亦隨之淡去，對楊瓊哪里還有半點怨恨的心思？

楊瓊吸了幾口血，體內(nèi)沸血般的劇痛終于稍稍緩和了一些，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吸食何晏之的血，便掙扎著要推開對方。何晏之卻緊緊摟住他，將鮮血哺到他的口中，直到楊瓊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才住了手?；蛟S是失血過多，何晏之覺得眼前有些發(fā)黑，他扶著楊瓊搖搖晃晃站起身，想尋一處干燥的平地稍作歇息，只是沒走出幾步，卻雙膝一軟，齊齊倒了下去。眼見著要磕在溪邊的巖石，何晏之盡力將楊瓊護在懷中，發(fā)力向右側(cè)滾去，翻了兩圈，終于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不住喘息。

楊瓊倒在他的胸口，聽到耳畔傳來那人急促的心跳之聲，不免微微有些發(fā)怔。他神情復(fù)雜地看著何晏之，啞聲道：“你不是……不勉強自己做不開心的事么？為何還要回來？”他壓低了聲音，喃喃說道，“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何晏之，我寧可你恨我……”他伸出手，放在何晏之的胸口，“你恨我……我便不欠你什么……大不了，把這條命賠給你……”他的話還未說完，何晏之卻突然摟住他的脖子，抬起臉來，以吻封緘。

楊瓊微微掙扎了幾下，漸漸地便軟了下來，何晏之的氣息灌入他的唇舌間，讓他莫名地感到心安，身體里開始涌動起難以言喻的情愫，竟不覺有些情動。兩人相擁著在草地上又翻滾了幾圈，楊瓊被何晏之困在身下，兩頰緋紅，隱隱發(fā)燙。一吻已畢，何晏之抬起上半身，雙手撐在楊瓊肩膀的兩側(cè)，深深地看著他，柔聲道：“別再說那樣的話，我聽了心里難受?！彼鹱笫?，輕輕摩挲著楊瓊光潔豐潤的臉頰，“不論你中了什么毒，我一定要治好你。你若要吸血，就吸我的血?！?/p>

楊瓊微微一呆，隨即冷笑著別過臉去：“你連拜我為師都不愿意，又來說這些好聽的話哄我做什么？”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幾乎細(xì)不可聞，“我實在是太蠢……才會把那些虛情假意當(dāng)真……”

何晏之低聲道：“你為什么一定要收我為徒？”他的手心被楊瓊長長的睫毛掃過，微微的有些發(fā)癢，連帶著心窩里也隱隱地有些發(fā)癢。熹微的晨光將楊瓊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清輝，精雕細(xì)琢的五官如畫一般，那薄薄的紅唇微微抿著，看得何晏之心中不覺一蕩。

當(dāng)年在擎云山上，他多多少少也是被楊瓊出眾的外貌所惑，半推半就，與楊瓊同宿同棲，而后食髓知味，雖然楊瓊性情乖僻，卻總是想方設(shè)法哄那人開心。楊瓊傳他內(nèi)力，教他武功，又救他性命，更讓他心懷感激，對楊瓊的戀慕之情又深了一分。即便在歸雁山莊被楊瓊誤解、廢去內(nèi)力，種種怨恨，在昨夜重逢的那一刻，便已然煙消云散。何晏之突然想起少時學(xué)戲時記過的那句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猶如福至心靈，他亦不知自己何時對楊瓊動了情，然而情種已在心中生了根、發(fā)了芽，又如何能連根拔去？

只聽楊瓊又低低地笑了一聲，微微喘息道：“該說的，我都已經(jīng)說了。何晏之，我并非是在說喪氣的話?！彼届o地看著何晏之，“我確實命不久矣?！?/p>

“不可能！”何晏之脫口而道，緊緊握住了楊瓊的手：“你到底中了什么毒？”他咬了咬牙，“沈碧秋給你下的毒，自然會有解藥。我們?nèi)w雁山莊，總能想辦法找到，也好過坐以待斃?！?/p>

楊瓊的臉色卻驟然陰沉了下來，冷冷道：“沈碧秋給我下忘憂，是要我忘卻前塵，變作他的傀儡，心甘情愿受他擺布。又想我能逢迎他，便每日在我的飲食中添合歡散。這些本就是毀人心智的□□，我用玉虛宮血咒之力將毒逼出，卻仍然傷了根基。你去歸雁山莊，不過是自投羅網(wǎng)，沈碧秋詭計多端、陰險狡詐，要從他這里取回解藥，試比登天?！睏瞽偽⑽⒋丝跉?，“況且，我身上不過是余毒未清，真正要我性命的，卻是血咒的反噬……”話還未說完，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胸口不住起伏，何晏之心慌意亂地扶著楊瓊，不住撫摩他的后背。只見楊瓊捂住自己的嘴，淋漓的鮮血卻順著指縫不住往外淌，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之上，尤為的可怖。

何晏之只覺得心中陣陣抽痛，幾乎喘不過氣來，心急如焚道：“血咒既然是玉虛宮的秘術(shù)，宮主怎就沒有一點辦法？”

楊瓊闔上眼，面如死灰，撕心裂肺的咳嗽漸漸緩了下來，他滿是鮮血的手顫抖著摸索著，終于握住何晏之的手，十指相扣，幽幽道：“不是沒有辦法……是我……自毀……血咒的契約……”他的臉上泛起一絲冷笑，“我楊瓊……就算死……也不會……受人擺布……”

何晏之一時沒有聽懂楊瓊的話，心底卻靈光乍現(xiàn)。他想起那日在沈園地牢中的所見所聞，便道：“既然同血咒有關(guān)，若是能找到蕭護法，是不是就有辦法……”

“不可能。”楊瓊斷然地打斷了他的話，啞聲道，“你不要多問……這與你無關(guān)……”然而，一時的激動又讓楊瓊痛苦地喘息起來。他渾身不住發(fā)顫，冷汗淋漓，雙唇蠕動，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何晏之不知道自己如何又觸了楊瓊的逆鱗，但眼前楊瓊的這幅樣子，卻讓他不敢造次，唯有小心翼翼將他摟在懷中，用僅存的內(nèi)力為楊瓊調(diào)息。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丹田一震，一股暖意正從足底涌泉穴開始緩緩?fù)仙v。他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楊瓊：“宮主，你這是做甚么？”

楊瓊面沉似水，右手已經(jīng)制住了他的命門，淡淡說道：“不要亂動。否則，會走火入魔?！彼淖笫猪樦侮讨娜蚊}慢慢向上游移，竟是在將自身的內(nèi)力徐徐貫入何晏之的體內(nèi)，一邊低聲吟道，“氣沉丹田，吐故納新，凝神靜氣，攝守元神?！?/p>

何晏之只覺得源源不斷的內(nèi)力在他身體里激蕩，真氣回旋，說不出的舒暢愜意。然而，他突然想到楊瓊此刻若將內(nèi)力授予自己，又如何再壓制身上的余毒和反噬？他未曾想到楊瓊竟然會做出如此破釜沉舟的舉動，不由得掙扎起來，想逃離桎梏。楊瓊卻牢牢制住他的幾個大穴，只是顯得尤為吃力，汗水順著他蒼白的面頰上緩緩滴下，沁入了何晏之的指間。

“我說了，不要亂動。”楊瓊咬著牙，勉力說道，“你若想我心脈震斷，立刻死在你的面前，便只管亂動好了?！?/p>

何晏之駭?shù)靡粍右膊桓覄樱谥袇s道：“宮主使不得。你這是自毀長城，若沒有了內(nèi)力，如何能壓制反噬？如何能逼出余毒？”

楊瓊眉頭微皺，面露不耐之色，低喝了一聲“閉嘴”，便抬手點住了何晏之的啞穴和幾道大穴。何晏之再也說不出話，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楊瓊延著他的任督二脈，逐一貫通，竟將全身內(nèi)力毫無保留全部傳給了自己。

如此持續(xù)了整整一個時辰，何晏之覺得周身上下精氣陡增，內(nèi)力充沛，仿佛要滿溢出來一般。這股內(nèi)力剛勁威猛，正如昔日沈碧秋同他說的，楊瓊所練的乃是純陽內(nèi)功，威力無比，而他原先蟄伏在體內(nèi)的陰寒之毒，仿佛也被這股內(nèi)力所吞噬，已然無影無蹤。何晏之內(nèi)勁一發(fā)，沖破啞穴，仰天大喝一聲，竟將身側(cè)樹梢上棲息的幾只山雀震落于地，只見那些鳥兒七竅流血，原來是被他的內(nèi)力震碎了內(nèi)臟而死。

何晏之大吃一驚，轉(zhuǎn)身再看楊瓊，卻見他已然軟軟倒在了地上，氣若游絲。原本漆黑的長發(fā)此刻已呈灰白之色，面容枯槁，奄奄一息，猶如被吸干了精氣神的人偶。何晏之伸手將他抱起，只覺得那人的分量竟變得極輕，好似紙片畫的人，稍稍一用力，便會塵歸塵、土歸土，茫然之間，心痛得無以復(fù)加，眼中不覺淌下淚來，一滴一滴落在楊瓊緊閉的雙眸間。

何晏之將楊瓊緊緊摟住，埋首在他的頸間，昔日那人溫軟如玉的氣息依舊，此刻卻怎么也喚不醒。何晏之啞著嗓子，喃喃道：“宮主，為甚么要這么做？為甚么……”他低頭不住親吻著楊瓊的臉頰，將心底最深切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子修，我不愿意這樣叫你。因為這是沈碧秋昔日所喚，我不愿做他的影子，我不愿你的心里想著他?！彼贿吜髦鴾I，一邊說道，“我不愿做你的徒弟，你可知道，我下山以來，日思夜想，全是你……我怎能拜你為師……我是要……是要……”他一時之間找不到恰當(dāng)?shù)淖盅?，在楊瓊耳畔輕輕說道，“就如同世間的夫妻一般，白頭偕老，永結(jié)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