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那名老者的來歷賈風指是知道的,那是東島靠賣海貨換取晶礦的吳升。飛羽軍每月與島民交換的都是米糧、布匹等生活基礎必需品,其他的物品就要靠島民自己來想辦法了。因為沒有船只,也沒法外出,即便是靠海,也沒有任何罪民靠打魚為生。但這個吳升卻是例外,他總能夠搞到一些海島上根本看不到的海中美食。比如,一種銀色帶翅膀的飛魚,味道就極其鮮美。居然說吳升會御獸之法,能夠與百獸飛禽溝通,這些海貨就是他控制海鷗獵來的。原本只是風聞,不足為信,但今天看吳升馴服青雕的這一手,看來傳言不虛。吳升在這次越獄計劃中是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賈風指自然式清楚的。只不過他的出場有些早了而已。
但另一個白無相的出現(xiàn),他確是萬萬沒有想到。當初白無相制定計劃的時候,只說他和酒屠有辦法解決另兩名翎衛(wèi)。至于之后的事情,就是由吳升控制青雕,帶領酒屠、白無相裝扮成翎衛(wèi)混入隊伍離開罪島。到達陸地后,按照童天開出的解除禁制的藥方抓齊煉制解藥需要的藥物。隨后,吳升去尋三只能夠載人,耐力強的大型飛禽,馴服后帶幾人回島解救眾人。待大家恢復實力后再決定下一步。
而此時,多出來的白無相無疑是節(jié)外生枝,令賈風指感到了不安。他迅速觀察了一下對方幾人的表情。任家兄弟明顯是不知情,一臉懵。酒屠、童天和先來的白無相三人卻是老神在在,肯定是知情人。賈風指有些后悔,殺掉那名翎衛(wèi)后,沒有將匕首拔下來。然而,隨即他又想起剛才白無相和酒屠殺掉另外兩名翎衛(wèi)的情景,心中又不由的釋然了。看身手兩個人已經(jīng)恢復的七七八八了,若是想要除掉自己一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想罷,他緊繃著身體不由的放松了下來,左右不過一死,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何必讓人看不起。
“賈兄身手依舊??!這一擊不愧天下盟之時,發(fā)現(xiàn)了被囚禁在水牢之中的余長風。見其雖身處囹圄之中,卻依然氣定神閑,儀表不凡。于是好奇之心趨勢之下,上前盤問。一番交談下來,卻被余長風的談吐和膽識所驚艷。
原來以余長風的身手,即便是血章盟盟主出手二者勝負也不過是五五之數(shù)。他是自愿被關進水牢之中的,為的就是要說服血章盟盟主網(wǎng)開一面,今后行事莫傷人命,取財留三分。在余長風主動找到血章盟主章有角對其言:盜亦有道,秋收冬藏自有法度,即便是匪類也應有為,有所不為;而且天之道,損有馀而補不足,無外乎平衡二字,天亦如此,何況人呢?強勢之時給他人留一線生機,豈知不是給自己失勢之時備下一條回旋的后路呢?
“哈哈哈哈,章某干的就是腰掛腦袋的營生,我殺人是我強過于他,他若殺我則是他強與我,大魚吃小魚,也是天之道吧,失勢之日何須回旋,一命還了債就是?!睂τ谟嚅L風的勸誡,章有角權當是海風過礁石,不留一絲痕跡。而對余長風的才華,章有角卻大是傾慕“我看余先生有大才,不似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迂腐之輩,倒不如來我這血章盟,做個師爺可好,自我之下三十六島主、七十二路船隊,兩千四百名兒郎皆聽先生號令。大秤分金、小秤分銀,喝酒吃肉玩女人,快活百年豈不快哉!”言語之中,招攬之意拳拳。
二人各執(zhí)一詞,十幾天爭論下來,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海上戰(zhàn)事緊張,章有角畢竟一介武夫,混勁上來,將余長風囚禁到了水牢。依余長風的手段,區(qū)區(qū)水牢自然是困不住的,但他聽聞滄海國主親自領兵來伐,倒是想看看這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于是安心在水牢之中呆了下來。果然也引起了龍云海的注意。
二人約談越是投機,從眾生教化到民生吏制,再到攘除外患,平定四海,從日落西海一只談論到魚燭三添,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此后,余長風便隨龍云?;氐脚钊R島,成為了滄海國的右相。這一晃便是十多年過去。本以為,二人琴簫和鳴,能夠開創(chuàng)出滄海國又一場偉業(yè),卻沒想到,八年前,滄海皇龍云海第六子滿月宴的那一天,異變突起。
那一日,恰逢余長風三子也是滿月,于是,滄海皇在皇室外苑——海天云閣擺下盛宴,為二子共慶滿月,并決定在宴會上為兩個孩子賜名。滄海國皇宮分為內(nèi)苑和外苑兩部分。內(nèi)苑主要是皇帝辦公和日常起居之處,宮殿櫛比鱗次,氣勢恢宏。而外苑則是皇家日常休閑游玩之地,以景色樓閣精細雅致勝出。在蓬萊島上便有多個這個樣的外苑。滄?;蔬@次選擇的海天云閣便是其中一處,這處外苑,臨海而建,三面環(huán)海,主樓建在崖頭,探出海面之上。站在樓上海風徐來,煙云裊裊,薄霧沾衣,若仙境一般。
因為三面環(huán)海,下方又是懸崖,猿猱愁攀,這海天云閣在諸外苑中也是最為安全之地。龍云海經(jīng)常在這里宴請群臣,與眾同樂。這次宴會自然就選擇了此處。
然而,正是在這最為安全的地方,發(fā)生了滄海國建國以來最血腥的意外。當天明月初上,群臣匯聚海天云閣。為顯恩寵,龍云海在為自己兒子戴上一塊刻有皇家龍紋的碧青色玉佩后,當著群臣的面又將一塊暗紅色,同樣刻著龍紋的玉佩戴在了余長風兒子的頸上。并昭告群臣,收此子為義子。頓時閣中一片嘩然,有向余長風道賀的,有驚嘆之聲,也有暗自嫉妒悶哼之聲。余長風自然是受寵若驚。
隨后,宴會開始,兩名宮女抱著孩子走入后堂,余長風也隨后護送而入。恰在此時,十幾道黑影從三面環(huán)海的窗外飛躍而入,燈光下刀劍聲鳴,寒光爍爍,直奔龍云海和兩名宮女而去。群臣一片混亂,文臣各尋藏身之地,武將則擁到龍云海身前護駕。
眼見眾人將皇帝護在中心無法得手,其中一名黑衣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物,大喊一聲“落花飛葉針,要命的多開?!甭浠w葉針,是滄海國軍中的制式武器。形如竹筒,兒臂大小,按動機擴頂端便會飛出一百零八枚淬毒的飛針,見血封喉,身前兩丈以內(nèi)無差別攻擊。這種大殺器因為制造困難,軍中也只有高級將領身旁的親衛(wèi)才有資格領用兩枚。沒想到現(xiàn)在居然被用來刺殺皇帝。
幾名圍住龍云海的武將,自然知道這種東西,在殺手喊出這一嗓子后,下意識的彎腰閃躲了一下。也就是在這一閃一躲的過程中,落花飛葉針暴射而出,不但幾名擋在龍云海身前的武將被射中,數(shù)枚毒針也穿過龍云海的防御,射在了他的臉上。只是幾吸之間,中針的幾個人便面色發(fā)黑,癱倒在地上。
這黑衣人一擊得手,也不停留,呼嘯一聲,率眾越窗跳入海中。而此時,留在閣外的禁衛(wèi)軍方才沖入閣內(nèi)。
在后面,通往后堂的過道中,另一場生死之戰(zhàn)也分出了結果,兩名黑衣人的尸體躺在地上,余長風胸口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劍痕,鮮血直流。抱著皇子的宮女被從后面刺來的一劍穿透后心,連帶著懷中的嬰兒,一命嗚呼了。另一名宮女看起來是想要躲避,身子斜撞到了旁邊的柱子上,雖然仍然沒有逃過一死,但懷里的孩子看起來沒有大礙。只是嬰兒的腦袋緊貼著柱子,此時也沒有了聲息,看起來撞得不輕。
待禁衛(wèi)軍清理了現(xiàn)場后,一眾大臣不由得目瞪口呆。龍云海駕崩,六個子女盡皆命喪當場,唯有皇后身在后堂,刺客未及闖入,毫發(fā)未傷,護駕的武將死了四個,其他文臣與家眷死傷二十余人。兩名死掉的刺客,面目滿是老疤,看不出容貌,身上除了一把長劍以外,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滄海國上下一片混亂。
就在這群龍無首之時,三王爺龍鎮(zhèn)海,在其師左丞相孟乘風的推舉下,臨危受命,登基上位,成為了滄海國新的國主。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處刺殺案,昭告天下,凡提供刺客線索之人,有官身者官升三級,無官者賜六品官身,并賞黃金千兩,必要測查到底。隨后安撫護駕殉職的武將,家中嫡子封世襲子爵,同國葬。其他傷亡者,依照程度不同,朝廷給與撫恤。當日負責守衛(wèi)的禁衛(wèi)軍首領護駕不力,斬立決。其余兵士發(fā)配北地戍邊。余長風因衛(wèi)護皇子不周,導致皇子殞命,貶謫為罪島典獄司,即日全家啟程赴任。
這場災難對于余長風的打擊是致命的。失去了賞識自己的國主和摯友,被貶到不毛之地,更令他絕望的是帶去赴宴的兒子俱命喪當場,剛剛滿月的幼子,在刺殺中頭部收到撞擊,成為了不生不死的活死人。然而面對天大的血海深仇,他卻已經(jīng)無能為例,自己最終的結果大約便是終老罪島了。他心中不甘,這次刺殺來的太過蹊蹺,甚至連龍鎮(zhèn)海的繼位也透著詭異,但他已經(jīng)喪失了繼續(xù)追查下去的資格。
八年了,查清原因,為龍云海報仇雪恨的念頭始終沒有放下,即便是最強烈的海風也無法將這份執(zhí)念動搖。多少次他站在海島最高的那塊礁石之上,遙望蓬萊島的方向。落日將他的身影拉長,再拉長,筆直的伸向無盡的遠方。耳畔似乎還聽到龍云海豪邁的笑聲“長風破浪會有時,且看飛龍如云海,長風,終有一天你我將西拓疆土,掃平北庭,創(chuàng)一世偉業(yè),留不朽英名……”如今音容猶在,英魂杳渺。
“云海兄,長風無用啊!”
夕陽暗淡沉入海中,余長風的眼角悄然被海風打濕,海面上最后一絲火紅色的余輝,落寞中帶有一絲不甘和期望。但所有的布局,能夠用上嗎?余長風不敢往下想,怕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直到那一天,躺了八年余淵醒了過來,那沉寂在日落之時的一絲絲不甘和期望,陡然跳動了起來,攪動了他的心海。一場瞞天過海的計劃逐漸露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