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壁之就這樣悄然的離開了落霞島。就如同當初離開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下一次何時還會想見。來的時候稀里糊涂,回去的時候心事滿懷,進入過鶴壁之內(nèi)心世界的余淵,對人性魚哥背上。章魚哥也知道自己此次的任務,伸出一條觸手,將鶴壁之的尸體在頭頂遠離水面的位置上,牢牢固定住。賈風指對著鶴壁之的尸體,遙遙的又拱了拱手,在怒吼的海浪中大喊一聲,“鶴兄,一路順風。”那聲音蒼勁渾厚,甚至壓住了滔天的海浪聲,穿出很遠很遠。
“江湖兒女輕離別,千里明月共圓缺,奈何橋下生死河,黃泉碧落莫能絕?!本仆烙趾榷嗔耍鸬牟恢朗鞘裁凑{(diào)調(diào),似吟似唱,如泣如歌,聽得余淵眼角又要落淚?!疤孛吹模瓉碜顣壳榈氖沁@個老酒鬼。”余淵一個念頭傳過去,飛鶴如離弦之箭,射了出去。緊跟先一步而行的章魚哥。一路奔向落霞島的方向。余淵可不想讓這些老東西看到自己落淚,太丟人了。而他不知道的是,西島的那些老家伙也是如此想的?!熬乒韯e嚎了,散了散了,老娘還要睡個回籠覺?!惫砟镒郁~哥引路,天空中白鶴隨行,天海之間夾帶著離別的悲傷,這種悲傷即有與鶴壁之從今以后生死相隔的不舍,是當你再路過,世上已無我的訣別;又有與余淵別離,雛鳥試飛的忐忑和牽掛,是人生不相見,動若參與商的無奈。即便是有了靈智,飛鳥和游魚也同樣難以理解這樣復雜的情感。只有翻滾的海浪和迎面吹來的海風能夠代表此時此刻余淵和眾人的情感。
依舊是那條海路,依舊是那座落霞一樣美麗的小島,依舊還是那座小院,不同的是,上一次打開銅鎖的是一雙蒼老的手,如今擰動鑰匙的卻是一雙修長有力的少年的手。相同的是永不消散的記憶。小院中沉靜如上次來時一樣,只不過堂前屋后,有了此前生活過的痕跡,并不顯得清冷而已。
按照鶴壁之的遺愿,余淵將他與木玲瓏藏在了一起。墓碑上也如鶴壁之要求的那樣,沒有留下他的名字。若干年后,當知道這份秘密的人已經(jīng)不在的時候,這里便成為鶴壁之夫婦二人,真正的,無人打擾的世外桃源。作為堅定的無神論者,余淵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但同樣,作為一個有著靈魂穿越經(jīng)歷的現(xiàn)代人,他不得不相信能量守恒定律,人的靈魂將會轉(zhuǎn)化為不同的形態(tài)而存在。比如說,中微子。而靈魂能夠在肉體之間轉(zhuǎn)換,事實證明幾率雖然很小,但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余淵相信,鶴壁之的靈魂不會消亡,而是轉(zhuǎn)化為了另一種形態(tài),甚至還擁有記憶和意識,只不過不能相見罷了。想到這些,他的心中似乎不那么煩悶了。
余淵離開落霞島的時候,是隔日的清晨。當銅鎖卡吧一聲鎖上的時候,他也將與鶴壁之的那些記憶,復制在了這座小院中。在這里,將是他未來人生中,一個儲存情感的重要的寶庫。他相信,有一天自己迷失的時候,這里會將那個純粹的自己召喚回來。大約就像是游戲中的存檔一樣吧。
崇明島,地處南海,從此處前往,海船需要近十天的路程,如果搭乘章魚哥過去,時間會縮短一半,但每個海域都有自己的王者,就好比一山不容二虎一樣。如今的章魚哥,在東海雖然是海獸中魚哥的本能想不想去南海,就算是余淵自己也懂得,不希望讓著異類朋友輕易涉險。于是,章魚哥又送了余淵半日,在落霞島附近,一座叫做千帆島的地方依依相別了。此時余淵,只剩下孤身一人了,一輪紅日高懸空中,恰是正午,他卻覺得心中一片索然,揮手告別章魚哥的時候,大有一種小小離別意,落日故人情的孤寂。
收拾起心情,余淵從海岸邊向海島中心走去。這座千帆島,相比落霞島要大了不少。從地圖上看,數(shù)十倍的比例。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地圖比例尺準不準。走了又是小半日的時間,余淵終于確認了,這年代雖然落后,地圖還是比較先進的。這小半日大約兩個小時的時間,眼前方才看到零零星星的有人類居住的房屋散落前方。這說明,這個島嶼的面積確實夠大,和落霞島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隨著村落的出現(xiàn),一條條阡陌小路也漸漸的清晰起來。待到太陽偏西的時候,一座小鎮(zhèn)出現(xiàn)在面前,余淵并不打算在千帆島上多耽擱時間,崇明島上的異象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誰知道什么時候?qū)氊惥蜁F(xiàn)世,去晚了豈不是湊不到熱鬧了。在千帆島登陸的目的,不過是想尋一條到崇明島的大船而已,普通漁船怕是經(jīng)不起遠程漂泊的。
如今雖然是個小鎮(zhèn),但看規(guī)模也算富足,其中必然有客船的消息。只不過天色已經(jīng)見晚,先尋個客棧住下便是。如余淵所料,這個鎮(zhèn)子名叫海平鎮(zhèn),是千帆島上三城四十二鎮(zhèn)中,規(guī)模中等的一座鎮(zhèn)子。最初只是個織造漁網(wǎng)的小漁村,后來因為出產(chǎn)的漁網(wǎng)結(jié)實耐用遠近聞名,漸漸發(fā)展成了一座依靠生產(chǎn)漁網(wǎng)為主業(yè)的小鎮(zhèn)。滄海國中有著“千網(wǎng)九百出海平”的說法,主見海平網(wǎng)在滄海國的普及度。
進入鎮(zhèn)子不久,余淵便尋到了一處名為“網(wǎng)四方”的客棧??礃幼右?guī)模還不小,老板也挺有意思,居然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住店錢到時不貴,但是住宿只要三十枚銅錢。如果涵蓋三餐的話,也不過再加五十枚銅錢而已。雖然這里靠近國都蓬萊島,但物價相比東海反倒是便宜了不少。要知道東海地處偏遠,能夠到那里去的都是玩命的主,錢財并不稀罕。因此,百兩白銀在千帆島,可能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而在東島,也不過就是比較多的錢財罷了。臨行前,余夫人可是往余淵的包袱里面塞了不少錢財,沉甸甸的。反觀西島眾人倒是沒有什么表示,因為他們知道,余淵懷里那塊不知堂總堂主信物的分量,有不知堂在,余淵還怕沒有錢花嗎?
尋了一間上房,余淵隨手甩給店小二一百文大錢,百年詢問起客船的事情來。那小兒平白得了二十文錢,不但將最近要離港南去的大船介紹個詳詳細細,就連店老板是販網(wǎng)起家,開店是副業(yè)的事情也都交代了個底朝天。而且還透露出明天正好有一船漁網(wǎng)要運往崇明島,而且因為是商船,所以速度比客船要快上兩三日。這對余淵來說無疑是想要睡覺恰好有人送來個枕頭。于是又塞給了小二一把銅板,讓他幫忙聯(lián)系一下。
這小二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欣然應了下來。原來,這家店鋪的老板,名為李千結(jié),現(xiàn)年已然五十有二,這小二正是他的遠房侄子,名叫李快嘴。這李千結(jié)年幼家貧,后來靠著販網(wǎng)發(fā)了財,卻依舊沒有忘本,不像那些大財主那樣為富不仁,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反而是平平淡淡,一切從簡,而且踏實做買賣,不錯花一分錢。比如,這間客棧,李千結(jié)原本是為了讓來往客戶落腳的地方,后來鎮(zhèn)子里越發(fā)興旺起來,外客增多,于是便改成了客棧。那商船也是,李家共有三條海上商船,除了拉貨以外,還兼代捎客的業(yè)務。只不過礙于顏面,不方便明目張膽的搶客船的生意,只是讓李快嘴順帶拉客而已。平白又得了一把銅錢,他如何不開心。忙前忙后,樓上樓下跑了兩個來回,終于把余淵的晚飯和乘船的一應事情安排了妥當。從這里到崇明島北碼頭,大約要七天時間,船費三吊錢,含伙食,不算貴。辦好了一切,李快嘴,點頭哈腰的退了出去,臨帶上房門的那一刻還不忘告訴余淵,明日他會喊余淵起來,乘運網(wǎng)的馬車一同登船。
看著對方殷勤的模樣,余淵不由的感嘆,有錢能使鬼推磨,故人誠不欺我。桌子上擺著兩盤小菜,一葷一素,還有一大碗米飯。除此之外,居然還有一壺酒。余淵喝了一杯,味道不怎么樣,來勝于無吧。自小跟著酒屠混,對于酒,余淵并不陌生,甚至算是個行家了。這樣的酒水,連馬馬虎虎都算不上。只不過應應景而已。
端著酒杯,余淵來到窗前,此時天上明月高掛,相比來的地方,這個世界的月亮明顯要大許多,也亮許多。余淵遙望遠處,月色郎朗,銀光瀉地,山影重重,將無盡的黑暗隔開,拉遠拉長,自己仿佛站在一座以天地為界的巨大的,敞開的大門之前。那看不透的遠方,便是江湖。
江湖在哪里?江湖在人間。江湖在哪里?江湖在心間。江湖在哪里?江湖在天邊……余淵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還是那樣無味,心卻蕩起萬層波濤?!敖瘅[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雖然后來這兩句詩被無形中染上了一點顏色,但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確實很能夠抒發(fā)余淵心中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