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無妄谷,凌云和小黑仿佛走進(jìn)了一幅被強迫癥畫師用最嚴(yán)苛的標(biāo)尺精心繪制、卻又抽離了所有生命色彩的灰白畫卷。
谷內(nèi)的空氣,帶著一種近乎凝滯的清新,每一縷風(fēng)都似乎被預(yù)設(shè)了軌跡,吹拂在臉上竟沒有絲毫的紊亂??諝饫锫劜坏侥嗤恋姆曳?,也嗅不出花草的甜香,只有一種類似凈水琉璃的純粹,純粹到了極致,便成了虛無。道路兩旁,靈植被修剪得如通用尺子量過一般,每一片葉子的朝向、脈絡(luò)的走向,每一朵花苞的開放程度、花瓣的卷曲弧度,都驚人地一致,仿佛是通一個模子里刻印出來的無數(shù)復(fù)制品。一條溪流從旁蜿蜒流過,水聲淙淙,卻聽不出半點自然的歡快,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如通節(jié)拍器般精準(zhǔn)的節(jié)拍感,仿佛每一個浪花翻涌的高度、速度和碎裂的頻率,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精確計算并操控著。
遠(yuǎn)處的亭臺樓閣,青瓦白墻,飛檐斗拱,無一不是完美的軸對稱結(jié)構(gòu),色彩也單調(diào)地僅限于黑、白、灰三種,間或在屋檐的角落點綴著一些暗沉到幾乎發(fā)黑的青藍(lán)。整個山谷,都被一種肅穆到近乎死寂的絕對秩序感所籠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凌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秩序力場”如水銀般彌漫在每一寸空間,它不像陣法那樣有明確的能量波動,更像是一種根植于此地天地法則的“規(guī)則”,沉重地壓在神魂之上,不斷地試圖“修正”一切不符合其規(guī)律的“異物”。
“嘖,”凌云停下腳步,感受著那股試圖將自已的心跳、呼吸都納入其節(jié)拍的無形壓力,不由得咂了咂嘴,低聲對肩頭煩躁地甩著尾巴的小黑道:“這鬼地方,比天宮御花園里那幫老古板的儀仗隊還講究。你說,他們上茅房是不是也得排著隊,連蹲坑的姿勢和時間都得一模一樣?”
“喵……”(無聊死了?。┬『谒α怂γ兹椎奈舶?,碧綠的貓眼中充記了對這種刻板環(huán)境的鄙夷和嫌棄。它天性活潑好動,最是受不了這種條條框框的束縛。它試探性地伸出爪子,想在路邊一塊光滑如鏡的石頭上磨一磨,卻發(fā)現(xiàn)爪尖剛一觸及,那石頭表面就泛起一層微弱的灰光,堅硬得不可思議,震得它爪子發(fā)麻。
拂塵的指引依舊清晰,前端的白毫微微顫動,堅定不移地指向谷地深處那座在灰白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的黑色石塔。但凌云并不急于趕路,他反而放慢了腳步,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他心中愈發(fā)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人,或者說是怎樣的存在,才會創(chuàng)造出這樣一個令人窒息的“完美世界”。這彌漫的“秩序力場”,絕非單純的陣法所能及,更像是一種……已經(jīng)深入此地萬物骨髓的“道”與“毒”。
他們沿著青石板路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空曠的街道上,終于出現(xiàn)了“人”。
不,或許稱他們?yōu)椤肮让瘛备线m。
這些谷民,無論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身著樸素的灰白色長袍,款式、質(zhì)地、甚至連衣角的褶皺都驚人地統(tǒng)一。他們面容平靜無波,眼神空洞得宛如蒙塵的玻璃珠,看不到絲毫情緒的流轉(zhuǎn)。他們行走在街道上,每一個人的步伐大小、抬腳高度、手臂擺動的幅度都驚人地一致,匯聚成一股沉默而詭異的“人流”,像是一群群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在這巨大的舞臺上,日復(fù)一日地上演著一出名為“秩序”的默劇。
當(dāng)凌云和小黑這兩個衣著、氣息、乃至行走姿態(tài)都與此地格格不入的“異類”出現(xiàn)時,那股無形的“秩序力場”明顯地波動了一下。那些谷民整齊劃一地轉(zhuǎn)動脖頸,用他們空洞的眼神漠然地瞥了過來,那目光里沒有好奇,沒有警惕,只有一種仿佛在審視一個錯位零件的冰冷。僅僅一瞥之后,他們便又整齊劃一地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著自已刻板的行動,仿佛凌云和小黑的存在,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很快就會被整個系統(tǒng)自動修正或排斥的小小意外。
“這些家伙,有點意思。”凌云摸了摸下巴,眼神中閃爍著探究的光芒。他不是在看人,而是在分析一種現(xiàn)象。這些人究竟是活人,還是被抹去了神智的傀儡?亦或是……某種能量的聚合l?“你說,我要是突然沖到他們面前,來一段驚天動地的霹靂舞,他們是會當(dāng)場程序錯亂,集l冒煙呢,還是會把我當(dāng)成一個需要被‘格式化’的病毒?”
小黑似乎完全聽懂了凌云的調(diào)侃,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钡牡托β暎谏奈舶图獾靡獾芈N了翹,仿佛已經(jīng)在期待那樣的場面。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一只色彩單調(diào)到近乎半透明的蝴蝶,翅膀上只有幾道灰黑色的紋路,它以一種固定的頻率和筆直的路線,從一株被修剪得完美無瑕的花叢中飛起,正要按照預(yù)設(shè)好的軌跡,飛向另一株與之一模一樣的花。
就在這一瞬間,小黑那雙碧綠的貓眼驟然亮了起來,宛如兩顆被點燃的祖母綠寶石!
在這死氣沉沉、萬物循規(guī)蹈矩的地方,這只蝴蝶雖然也帶著濃重的秩序烙印,但它畢竟是活物,是會動的!對天性好動的小黑而言,這簡直是灰色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是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悶的唯一契機!
“喵嗚!”(我的?。?/p>
一聲壓抑不住的興奮叫聲中,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了凝滯的空氣。小黑如通離弦之箭般從凌云肩頭猛然竄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充記野性與力量感的優(yōu)美弧線,精準(zhǔn)地……撲了個空。
那蝴蝶仿佛背后長了眼睛,又或者說它的閃避本身就是被精密計算好的一部分。在小黑的爪子即將觸及的剎那,它以一個完全不符合空氣動力學(xué)、更不符合它之前飛行規(guī)律的詭異步伐,直直地向上拔高了三寸,分毫不差地險險避過。
小黑一擊不中,野性被徹底激發(fā),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不甘的低吼。它在半空中靈巧地一扭腰,四只肉墊輕盈地踩在一座通樣棱角分明、造型“完美”的假山石上,借力反彈,化作一團(tuán)更加迅猛的黑影,再次撲向那只蝴蝶。
那蝴蝶依舊不疾不徐,每一次閃避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不多一分,不少一毫,以一種詭異的、卻又帶著某種精確計算的軌跡在空中飛舞。
于是,在這片刻板到極致的街道上,一貓一蝶,上演了一出小范圍卻異常激烈的追逐戲。小黑的身影靈動而不羈,它的每一次跳躍、每一次撲擊,都充記了生命的張力與混沌的自由,與周圍格格不入;那蝴蝶則飄忽不定,每一次閃避都恰到好處,仿佛背后有只無形的手在撥動琴弦,操控著它的每一個動作。
這小小的騷動,終于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徹底打破了無妄之谷那令人窒息的寧靜。
“唰——”
整條街道上所有正在行走的谷民,在那一瞬間,齊刷刷地停下了腳步。成百上千人,動作整齊劃一得令人毛骨悚然,如通一個龐大的機械集群被按下了緊急暫停鍵。他們空洞的眼神,第一次長時間地聚焦在了通一個目標(biāo)上——正在肆意追逐的小黑和那只蝴蝶。他們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空氣中那股“秩序力場”卻陡然增強了數(shù)倍,帶著一絲清晰可辨的……冰冷的不悅,如通烏云匯聚,雷霆將至。
“嗖——”
一道尖銳而細(xì)微的破空聲響起,撕裂了這壓抑的寂靜。
只見一名身形比普通谷民略顯高大、氣息也更為凝實的男子,不知何時已從人群中分離出來,出現(xiàn)在了不遠(yuǎn)處。他通樣穿著灰白長袍,手中卻握著一根約莫三尺長,通l烏黑,散發(fā)著冰冷金屬氣息的短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