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外疏疏落著幾片焦黃的銀杏,像誰失手打翻了金箔匣子。檀云站在窗下,手里捧著一樣小巧的物件,神色間夾雜著一絲猶豫,終究還是走上前,將那物件兒輕輕遞到蕙寧面前,低聲道:“這是公主府謝大人差人送來的禮物,姑娘要不要看看?”
蕙寧聽了,身子一僵,轉(zhuǎn)過身,指尖有些猶豫地接過。
錦囊素白,緞帶溫潤,拆開一看,竟是一小袋用瑪瑙雕成的桃花墜兒。瑪瑙溫潤如脂,桃花瓣瓣分明,仿佛初春枝頭的那一抹胭脂,帶著點點生機。她輕撫其上,指腹掠過細(xì)膩的雕紋,心頭卻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感慨。
檀云見她神色怔忡,便笑著安慰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謝大人這是祝姑娘姻緣美滿呢?!?/p>
蕙寧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涼津津的笑意,眉眼間滿是清冷。她想起的不止是詩經(jīng)的祝福,腦海里還浮現(xiàn)一句舊詩――桃源水流清似玉,長恨姻緣誤。
世人只道桃花美好,卻不知世間的姻緣,哪能都如桃花灼灼,隨心隨愿?這些瑪瑙珠子實在精致,色澤通透,做成首飾當(dāng)真是極好的――只是,世情如煙,過去的緣分終究也不過隨風(fēng)而散。她慢慢挑出一顆瑩潤的瑪瑙珠,遞給檀云,語氣溫和:“你若有空,替我把這一顆鑲在步搖上,想來會很合適?!?/p>
“這、這可以嗎?若是讓叁爺知道了……”
“公主府送的東西,不能輕慢,我越藏著,越好像是見不得人?!?/p>
正說話間,溫鈞野推門而入。少年身姿挺拔,步履間自在隨性,進(jìn)屋后目光落在桌上的錦囊和珠串上,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只錦袋,打開一看,全是瑪瑙,便好奇問道:“這也是賀禮嗎?”
蕙寧應(yīng)道:“是啊,是公主府送來的。仔細(xì)別摔了。”
溫鈞野撇撇嘴,顯然對這些首飾玉石毫無興趣。他倚在門邊,陽光斜斜地映在他的肩頭,襯得他神色疏懶。他開口道:“我娘讓我午后帶你出去走走,你要不要去?”
蕙寧抬頭,眸光溫和卻疏離,她聽得出他語氣中的不耐煩和敷衍,搖頭道:“我今日有些乏了,想在屋里歇歇。要是娘問起來,我自會向她解釋。你若有事,便去忙你的吧,不用理會我?!?/p>
溫鈞野聞言,心頭竟莫名松快,看來云蕙寧是真得履行了他們之間的“約法叁章”。他本就不擅長應(yīng)付家宅內(nèi)的繁文縟節(jié),想著下午約了友人比試刀法,便干脆利落地應(yīng)了一聲,興沖沖地轉(zhuǎn)身離去。
叁朝回門,趙夫人早早備下了豐厚的回門禮,堆得似小山,紅漆盒子挨著掐絲琺瑯盒,里頭珠翠羅列,皆是一片婆母的心意。她執(zhí)著蕙寧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到了吳家,好好替我慰問吳老先生。倘若無事,便多住上一兩宿,陪陪外祖父。”臨行前,她又不忘連聲叮囑溫鈞野:“你這孩子,說話要叁思,莫惹得吳老爺子不高興。實在不知說什么,便少說兩句,總歸是沒錯的?!?/p>
溫鈞野今日特意被趙夫人耳提面命地要求換上一襲翠綠色長衫,衣襟熨帖,紋理清晰,襯得他身形修長,舉止間透著幾分少年人的鋒芒。綠意仿佛初春新柳,生機勃勃,又像是江南水田里一抹淺翠,靈動而明麗。整個人站在那里,像是出鞘的佩劍,英氣逼人,銳不可當(dāng)。
吳老爺子早早等候在門前。丫鬟婆子們守在階下,踮著腳張望,小廝見著溫家車馬轉(zhuǎn)過巷角,忙不迭來報喜。
蕙寧下了車,抬頭見到外祖父,心頭一酸,情緒再繃不住。她快步撲進(jìn)吳祖卿懷里,聲音哽咽,淚如斷線珠子滑落:“外公,我回來了。”
分別不過數(shù)日,卻仿佛隔了叁秋。她這一聲“我回來了”,帶著歸家的安慰,也帶著賜婚風(fēng)波后的委屈與釋然,仿佛一下子卸下了所有堅強。
吳祖卿輕拍她的后背,聲音低沉溫和:“好了好了,莫哭了。叁朝回門,原是喜事,怎能見了面就哭?鈞野還在外頭站著,別讓人家在日頭底下曬著?!?/p>
蕙寧含淚而笑,點頭應(yīng)是。溫鈞野這才走上前來,神色里多了幾分拘謹(jǐn)和局促。兩人一同在吳祖卿面前跪下,虔誠叩首,口中恭敬道:“外祖父安好?!?/p>
吳祖卿俯身將二人扶起,目光在外孫女臉上細(xì)細(xì)端詳。蕙寧眼圈雖還微紅,唇邊卻凝著笑意,精神氣兒不錯。吳祖卿心頭這才真正放下。他年歲已高,最怕的便是外孫女在婆家受了委屈。新婚前,他與溫如飛、趙夫人幾番交談,察覺趙夫人待蕙寧極好,語氣間滿是疼惜,如今親眼所見,心里也有了底。
溫鈞野雖生得一表人才,可在吳府到底有些拘謹(jǐn)。廳中陳設(shè)素雅,與溫家不同,少了些氣派,卻多了幾分書香氣息。他靜靜坐在一旁,雙手交迭膝上,眼神游離,偶爾投向窗外的老槐樹,有些出神。
吳祖卿見狀,問道:“鈞野,今日是好日子,難得熱鬧一回,不如喝點酒。你是喜歡杏花樓,還是核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