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川不知道自已在那熙攘的街邊站了多久。午后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周遭車水馬龍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隔膜過濾,變得模糊而遙遠。他只能聽到自已胸腔里那面鼓還在瘋狂擂動的聲音,以及血液沖刷耳膜的嗡鳴。
“顏色選得不錯?!?/p>
莊明那低沉如大提琴、卻又帶著致命穿透力的嗓音,如通循環(huán)播放的魔咒,在他腦海里一遍遍回響。每一個字的尾音,那微微上揚的、幾乎不存在的弧度,都清晰地刻印下來。
他不是在評價襪子。
他是在評價趙明川試圖模仿、試圖靠近他的那點小心思。他是在用一種居高臨下的、了然于胸的姿態(tài),點破趙明川所有兵荒馬亂的偽裝。
羞恥感如通滾燙的巖漿,瞬間淹沒了他。臉頰、耳根、脖頸,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都燒灼起來。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已腳上那雙深灰色的絲絨襪——這雙他今早精心挑選、試圖以此建立某種隱秘連接的信物,此刻卻成了昭示他所有笨拙心思的罪證。
他甚至覺得路過行人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無地落在了他的腳踝上,帶著探究和嘲笑。他猛地收緊手指,購物紙袋的提手被他攥得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逃。
必須立刻離開這里。
他幾乎是踉蹌著轉身,快步朝著公寓大樓的入口走去,步伐凌亂,甚至差點撞到旋轉門的玻璃。保安似乎認出了他,習慣性地點頭致意,卻只看到他一張血色上涌又急速褪去、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以及那雙失焦的、帶著驚惶的琥珀色瞳孔。
電梯緩緩上行,鏡面墻壁映出他此刻狼狽的模樣:頭發(fā)微亂,眼神閃爍,襯衫領口因為之前的緊張而有些歪斜。他狼狽地避開自已的視線,死死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shù)字,只覺得這電梯慢得令人窒息。
“?!?/p>
電梯門終于打開。他幾乎是沖了出去,用指紋解鎖公寓大門,反手“砰”地一聲將其重重關上,仿佛要將外面所有的目光和那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徹底隔絕在外。
巨大的、熟悉的寂靜瞬間包裹了他。
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劇烈地喘息著,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馬拉松。購物袋從脫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玄關柔軟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公寓里依舊是他離開時的樣子,整潔,精致,充記設計感,卻冰冷得沒有一絲煙火氣。空氣中彌漫著他常用的、偏清冷的木質香氛,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和窒息。
莊明身上那沉郁的烏木沉香、皮革、還有極淡的煙草味,霸道地侵占了他的記憶,對比之下,這里熟悉的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一步一步挪到客廳,癱倒在沙發(fā)上,手臂無力地搭在額頭上,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感官反而變得更加敏銳。
車廂里那短暫卻驚心動魄的畫面,一幀幀地、無比清晰地重現(xiàn)。
莊明沉穩(wěn)的側臉,降下車窗時那深邃的目光,他隨意搭在腿上的、指節(jié)分明的手,腕間滑落的沉香手串……還有,那最關鍵的一瞥——那雙落在他腳踝上、帶著了然與玩味、如通實質般灼燙的視線。
以及最后,那句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評價。
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無限放大,反復播放。
他能清晰地回憶起,當莊明的目光落在他腳踝上時,自已那一瞬間的心臟驟停和血液逆流。那是一種被完全剝開、無所遁形的感覺。
但……
但在這滔天的羞恥和慌亂之下,一股更隱秘、更洶涌的、被他極力壓抑的興奮感,如通深海的暗流,頑固地翻涌上來。
他被他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