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軀殼之外的他（第1頁）

陳硯在純白病房里睜眼時，最先感受到的不是頭痛，而是胸口陌生的起伏——像揣了只溫順的兔子，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柔軟的牽扯感。他想抬手摸頭，視線里卻落下一雙纖細(xì)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虎口處還留著淡粉色的繭子，那是屬于蘇晚的手。

“手術(shù)很成功。”醫(yī)生的聲音隔著一層霧，“蘇晚的身l適配度是目前最高的?！?/p>

陳硯這才想起，三天前他遭遇車禍，頸椎完全斷裂，而蘇晚——那個總在樓下咖啡店靠窗畫畫的女孩，因為突發(fā)腦溢血，成了捐獻(xiàn)者?，F(xiàn)在，他的頭安在她的頸肩之上，像一朵錯植的花。

第一次照鏡子時，他摔碎了洗手臺的玻璃。鏡中人有他熟悉的眉眼，卻頂著一頭柔軟的長發(fā)，脖頸線條纖細(xì)，肩膀窄得能被他從前的手掌完全裹住。他試著抬肩，蘇晚的肌肉記憶讓手臂自然地彎出一個畫畫的弧度；他想大步走路，雙腿卻習(xí)慣地邁著小而穩(wěn)的步子，每一步都透著女孩的拘謹(jǐn)。

最難受的是夜里。他會在夢中聽見蘇晚的記憶碎片——畫室里松節(jié)油的味道，媽媽煮的紅棗粥的甜香，還有她對著畫布小聲說“今天的云是紫羅蘭色”的溫柔聲線。醒來時，蘇晚的眼角會沁出淚，他想擦，手卻先一步讓出了蘇晚慣有的動作：指尖輕輕蹭過眼下，像怕弄壞什么易碎品。

他開始試著了解這具身l。他找出蘇晚的畫本，用她的手握住鉛筆，筆尖竟自動在紙上勾勒出云朵的輪廓，線條柔軟得和他從前畫的建筑圖紙截然不通；他去樓下咖啡店，點(diǎn)了蘇晚常喝的熱可可，吸管碰到嘴唇時，味蕾突然涌出熟悉的甜，連他自已都愣住——那是蘇晚的味覺記憶。

有天他路過公園，看見小孩在放風(fēng)箏，蘇晚的身l突然輕輕顫抖。他順著那股情緒往下想，腦海里浮出畫面：蘇晚小時侯和爸爸在這里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線斷了，爸爸笑著說“沒關(guān)系，我們再放一只”。他蹲下來，用蘇晚的手摸了摸小孩的頭，聲音是他的低沉，語氣卻帶著蘇晚的溫柔：“小心點(diǎn)，別摔了?！?/p>

他不再執(zhí)著于“變回自已”。他用蘇晚的手繼續(xù)畫她沒畫完的畫，畫里的云真的是紫羅蘭色；他用她的腿去走她沒走完的路，去了她畫本里提到的海邊，感受海風(fēng)拂過臉頰時，蘇晚的身l會輕輕舒展，像終于找到了歸宿。

有人說他奇怪，說他頂著男人的頭，卻有女人的動作和溫柔。但只有陳硯知道，蘇晚沒有消失。她的呼吸在他的胸腔里，她的記憶在他的腦海里，她的溫柔在他的動作里。他們不再是兩個獨(dú)立的人，而是像兩滴融在一起的水，在這具軀殼里，繼續(xù)認(rèn)真地活著。

傍晚，他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用蘇晚的手抱著膝蓋，看著夕陽把海面染成金紅色。風(fēng)掠過發(fā)梢時，他聽見自已的聲音，卻帶著蘇晚的語氣：“今天的夕陽，是橘子味的呢。”

那一刻，他知道，他們終于找到了屬于彼此的、最完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