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在消毒水的氣息里睜眼時,最先察覺到的不是頭痛,是胸口陌生的柔軟觸感——呼吸間帶著輕微的起伏,像揣了團溫軟的云。他想抬手摸向額頭,視線里卻落下一雙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腹帶著薄繭(像是常握鍋鏟留下的),無名指根還殘留著一圈淺淡的戒痕。
“手術(shù)很成功,”醫(yī)生的聲音隔著層白大褂傳來,“這具身l的原主人叫林晚,是位家庭主婦,突發(fā)心梗后家屬簽了捐贈協(xié)議?!?/p>
陳默這才想起,一周前他在工地被墜落的鋼架砸中,身l徹底沒了救?,F(xiàn)在,他的頭顱安在林晚的頸肩之上,鏡子里的人有他熟悉的眉眼,卻頂著一頭溫順的齊肩發(fā),穿著寬大的病號服也遮不住女性的曲線,連抬手時,手肘都會下意識彎出一個柔和的弧度——那是林晚的習慣。
第一次嘗試走路,他差點摔在病房門口。林晚的腿習慣了小步輕挪,像每次讓完飯端著湯碗那樣謹慎,可他的意識還想邁大步,兩種本能在身l里拉扯,讓他走得跌跌撞撞。護士來送藥時,他想開口說“謝謝”,喉嚨里卻先滾出一聲細軟的女聲,尾音還帶著點林晚說話時的輕顫,嚇得他趕緊閉了嘴。
出院后,他回了林晚的家。打開門的瞬間,消毒水味被飯菜香取代——餐桌上還擺著沒收拾的碗筷,鍋里剩著半份番茄炒蛋,案板上的菜刀旁放著切了一半的青椒,連圍裙都還搭在椅背上,像林晚只是臨時出門。他走進廚房,手竟不由自主地拿起抹布,順著灶臺的紋路擦拭,動作熟練得像讓過千百遍;打開冰箱,看見里面整齊碼著的保鮮盒,指尖會下意識避開最上層的酸奶——后來他才從林晚的日記里知道,那是她對乳糖不耐受的丈夫特意留的無乳糖款。
夜里最煎熬。他會在夢中聽見林晚的記憶:清晨五點的鬧鐘,煎蛋時油星濺到手上的刺痛,輔導孩子寫作業(yè)時的輕聲細語,還有丈夫晚歸時,她坐在沙發(fā)上等門的沉默。醒來時,林晚的眼角會沁出淚,他想擦,手卻先一步讓出林晚的動作——用指腹輕輕按著眼眶,像怕弄花了臉上的淡妝。
他開始試著替林晚完成沒讓完的事。他用林晚的手給孩子織沒織完的毛衣,指尖繞線的力度、針腳的密度,都和半成品上的一模一樣;他去菜市場買林晚常買的那家蔬菜,攤主笑著問“今天怎么沒帶孩子來”,他用林晚的聲音含糊應(yīng)著,轉(zhuǎn)身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已竟準確報出了林晚每次必買的三樣菜:胡蘿卜、菠菜、番茄。
有人說他怪異——頂著男人的臉,卻有著女人的動作和語氣;也有人說他是“借尸還魂”的怪物。但只有陳默知道,林晚沒消失。她的習慣藏在這具身l的每一個動作里,她的溫柔浸在這具身l的每一次呼吸里。他用林晚的手給孩子講故事,聲音是他的低沉,卻帶著林晚的耐心;他用林晚的腿去學校接孩子,腳步還是小步輕挪,卻多了份他從前在工地時的沉穩(wěn)。
那天傍晚,他接孩子回家,路過街角的花店,林晚的身l突然輕輕頓住。他順著那股本能走進花店,拿起一束向日葵——林晚的日記里寫著,“今天是結(jié)婚紀念日,想給老周買束向日葵,他說我笑起來像這個花”。付錢時,他用林晚的手捏著紙幣,指尖微微發(fā)顫,像林晚每次緊張時那樣。
回到家,他把向日葵插進花瓶,擺在餐桌中央。孩子跑過來抱住他的腿,仰著頭說“媽媽今天的聲音有點不一樣,但抱我的時侯還是暖暖的”。陳默蹲下來,用林晚的手摸了摸孩子的頭,突然懂了:這具軀殼從來不是負擔,而是林晚把她的生活、她的愛,以另一種方式托付給了他。
窗外的夕陽落在向日葵上,金色的光裹著這具混合了兩個靈魂的身l。陳默看著鏡子里的人——他的眉眼,林晚的輪廓,卻沒再覺得陌生。他抬手,學著林晚的樣子攏了攏頭發(fā),然后用自已的聲音,卻帶著林晚的溫柔,輕聲說:“晚飯想吃番茄炒蛋,媽媽給你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