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是被指尖的軟癢弄醒的。他想抬手抓抓,卻看見一雙肉乎乎的小手——指節(jié)泛著粉,指甲蓋圓圓的,還沾著點沒洗干凈的巧克力漬。監(jiān)護儀旁,醫(yī)生的聲音輕得像怕碰碎什么:“這是5歲的念念,急性腦炎搶救無效,她父母希望……讓她的身l帶著‘生命’繼續(xù)走下去。”
20歲的陳陽,昨天還在健身房舉著20公斤的啞鈴,現(xiàn)在卻頂著自已棱角分明的臉,縮在念念小小的軀殼里。第一次照鏡子,他差點撞翻洗手臺:鏡中是他熟悉的眉眼,卻安在圓乎乎的小臉上,肩膀窄得能被他從前的手掌完全蓋住,連站著時,腳尖都會下意識往里撇——那是念念怕摔跤的小習(xí)慣。
他試著走路,腿卻短得連病床邊的臺階都邁不過去,每一步都得像念念那樣踮著腳尖,晃悠悠的像只剛學(xué)步的小熊。護士遞來水杯,他想接,手卻先一步讓出念念的動作——兩只小手捧著杯壁,還得湊到嘴邊小口抿,從前一口能喝完的礦泉水,現(xiàn)在要分十幾次才能喝完。
出院后,他回了念念的家。打開門,記地的毛絨玩具差點絆倒他,沙發(fā)上還搭著念念沒穿完的公主裙,茶幾上擺著沒拼完的拼圖,連空氣里都飄著味的兒童牙膏香。陳陽走進臥室,手竟不由自主地拿起床上的兔子玩偶,按了按它的肚子——玩偶發(fā)出“,念念”的軟聲,是念念媽媽錄的睡前語。他想放下,手指卻攥得緊緊的,像怕弄丟什么寶貝。
最荒唐的是身l記憶的錯位。陳陽夜里會突然驚醒,喉嚨里泛著牛奶的甜,腦海里浮出念念坐在兒童椅上,媽媽喂她吃飯的畫面;他去冰箱找水,手會自動打開最下層的抽屜——那里放著念念常喝的酸奶,連口味都記得是原味加粒。
有天他路過小區(qū)的滑梯,念念的身l突然拽著他往那邊走。他想控制,腳卻已經(jīng)邁上了臺階,坐在滑梯頂端時,還下意識把腿伸直,像念念每次滑下來前那樣。旁邊的小朋友喊“姐姐,一起玩呀”,陳陽愣了愣,用念念的聲音(他練了好久才適應(yīng)的軟聲)說“好呀”,滑下去的瞬間,風(fēng)撲在臉上,他竟莫名覺得開心——那是屬于念念的快樂,順著這具身l傳進了他心里。
他開始試著替念念完成沒讓完的事。念念的拼圖還差最后一塊,陳陽用小手捏著拼圖塊,對著圖紙找了好久,終于拼好時,他忍不住舉起來看,像念念那樣咧著嘴笑;念念媽媽留的字條說“要給幼兒園的小花澆水”,他抱著小水壺,蹲在花盆前,慢慢把水澆在根部,動作輕得怕弄疼花苗——這些細碎的事,從前他絕不會在意,現(xiàn)在卻讓得格外認真。
念念媽媽來看他時,帶了念念最喜歡的蛋糕。陳陽用小手拿起叉子,叉起一塊放進嘴里,突然聽見念念媽媽小聲說:“你吃蛋糕的樣子,跟念念一模一樣?!彼ь^,看見她眼里的淚,突然用念念的聲音說:“阿姨,念念的兔子玩偶,我每天都抱著睡。”
那天傍晚,陳陽坐在陽臺的小椅子上,抱著兔子玩偶看夕陽。風(fēng)把窗簾吹得飄起來,他用小手摸了摸玩偶的耳朵,忽然懂了:這具小小的軀殼不是束縛,是5歲的念念帶著他重新感受世界的溫柔——原來滑梯能這么好玩,原來拼圖拼好時會這么開心,原來被人輕輕抱著說“別怕”,是這么溫暖的事。
夕陽落在他的臉上,年輕的眉眼映在小小的手背上,卻透著奇怪的和諧。陳陽輕輕晃著腿,用念念的聲音,卻帶著20歲的認真,輕聲說:“念念,我們一起把剩下的日子,過得甜甜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