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坊。
往日里彌漫的濃烈漆料氣息,此刻卻被一種更為復(fù)雜的情緒所取代。
壓抑、恐懼、劫后余生、以及一絲微弱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期待,混雜在空氣中。
謝家倒臺,玲瓏閣被查封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早已傳遍了坊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曾經(jīng)籠罩在匠奴頭頂、如同大山般的謝家陰影,一夜之間崩塌。
但隨之而來的,并非純粹的喜悅。連坐的恐懼尚未完全散去,邊關(guān)的烽火又讓未來蒙上一層濃重的陰影。
更重要的是,那個曾經(jīng)被他們視為災(zāi)星、昨日還是罪奴的六指女子,今日竟成了工部正八品的匠作司主事!
這身份的巨變,讓所有匠奴都感到無所適從。
曾經(jīng)排擠過她的,此刻惴惴不安;曾經(jīng)同情過她的,也帶著幾分敬畏和疏離。
江燼璃踏進(jìn)瑯琊坊時,感受到的就是這樣一種復(fù)雜而沉悶的氣氛。
她依舊穿著那身深藍(lán)色的棉布工裝,洗得發(fā)白,卻干凈整潔。左手依舊包扎著,但已能輕微活動。
她的腰間,懸掛著那枚象征著身份和職責(zé)的匠作司銅牌。背后,斜背著一個長長的、用灰布包裹的條狀物——那是她失而復(fù)得的祖?zhèn)鹘鹌峁吹度住?/p>
她的腳步很穩(wěn),一步一步,走在熟悉的、卻仿佛又有些陌生的坊間小路上。
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躲在門后、窗后,偷偷窺視著她的匠奴們。那些目光中,有畏懼,有好奇,有麻木,也有極少數(shù)帶著一絲希冀。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下。
她的目的地很明確——坊內(nèi)深處,后山那片荒僻的墳地。阿嬤,就葬在那里。
阿亮跛著腳,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后面,想上前又不敢,神情復(fù)雜。
墳地荒草叢生,幾座簡陋的土墳孤零零地立著。阿嬤的墳前,只立著一塊粗糙的木牌,上面用燒紅的鐵條烙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江氏阿嬤之墓”。
江燼璃走到墳前,靜靜地站了很久。秋風(fēng)吹動她額前的碎發(fā),拂過她依舊帶著幾分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龐。
阿嬤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現(xiàn)。那粗糙卻溫暖的手,那嚴(yán)厲卻充滿期許的教導(dǎo),那臨終前未能說完的悲憤遺言…淚水無聲地滑落,滴落在墳前冰冷的泥土里。
“阿嬤…”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力量,“我回來了?!?/p>
“謝家…倒了。謝蘊凌遲,謝清棠賜死。您和我爹的血仇…清算了第一步。”
“我拿回了金漆勾刀,還有…半枚金漆佩?!彼庀卤成系幕也及蜷_,露出里面寒光內(nèi)蘊的刀具。又拿出那半枚溫潤的金漆佩,指尖摩挲著上面的日月金紋。
“我現(xiàn)在是工部匠作司的主事了…雖然,只是暫時的?!彼猿暗匦α诵Γ壑袇s燃著火焰,“阿嬤,您說過,金漆鑲嵌的魂,不能斷在我們手里。您說過,匠人的手,不該永遠(yuǎn)戴著枷鎖。”
“我答應(yīng)過您,要為匠奴爭一條活路?!?/p>
“這路…很難。前有軍械弊案的余毒,邊關(guān)烽火告急;后有朝堂的明槍暗箭,匠籍制度的鐵幕…但,我回來了?!?/p>
“瑯琊坊…從今天起,不再是罪奴的牢籠!它會是‘金漆日月閣’!是匠魂重燃之地!是我江燼璃,為天下匠人,撕開那道鐵幕的第一塊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