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羿……溫小輝雙膝一軟,跪在了粗糲的沙灘上,整個人都無法動彈分毫。洛羿……不……洛羿的兩個手下也一言不發(fā),均倒抽了一口氣。溫小輝不敢回頭,哪怕火光已經(jīng)照亮了整片港口,哪怕燃燒的聲音瘋狂鉆進耳膜,可她還是不敢去看,他絕望地幻想只要自己沒看到,就不算是真的。洛羿不可能死,他那么聰明,那么強,那么年輕……不,他不可能死,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溫小輝就像癱瘓了一般,慢慢歪在了沙灘上,身體聚不起一絲一毫的力氣。有人試圖把他拉起來,他軟軟地推開了,他用盡全身力氣慢慢地、慢慢地,轉(zhuǎn)過了身去。海面上火光沖天,那艘船已經(jīng)變成了燃燒著的一堆破木頭。溫小輝覺得自己瘋了。他幾乎是跪爬著往海邊沖去,但沒跑幾步就被人拽了回來。&ldo;溫先生,我們必須得走了。&rdo;溫小輝的嗓子就像突然被打開了一般,撕心裂肺地吼道:&ldo;洛羿‐‐&rdo;洛羿!洛羿!你說你不會死!你說你會回來!你到最后還在騙我!溫小輝瘋了一樣想往海里沖,粗糲的泥沙劃破了他的皮膚,他一頭栽在海里,嗆了滿嘴滿鼻子的水,眼淚狂流,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仿佛只要他用力喊,洛羿就會出現(xiàn),奇跡就會出現(xiàn)。洛羿,不要死,求你了,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行,我不能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你,洛羿,求求你,不要死,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溫小輝只覺得后頸一痛,失去了知覺。溫小輝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在醫(yī)院。他的頭很暈,全身酸痛,在迷茫了幾秒后,記憶蜂擁而至,他心臟一陣劇痛,猛然想起了那燃著熊熊大火的船!洛羿!溫小輝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ldo;小輝。&rdo;溫小輝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曹海也在屋里,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ldo;洛、洛羿呢,洛羿呢?&rdo;曹海垂下了眼簾,拉了張椅子坐在了溫小輝床邊,沉聲道:&ldo;我是來處理洛羿的……遺產(chǎn)的。&rdo;溫小輝跟豹子一樣竄起來,一把揪住了曹海的衣領(lǐng):&ldo;你說什么?洛羿在哪兒?放你媽的屁什么遺產(chǎn),洛羿在哪兒!&rdo;曹海抓著他的手,慢慢掰開了他的手指,把他按回了床上:&ldo;洛羿和常行都在船上,他們……就以這種方式了結(jié)了。&rdo;溫小輝癱軟在床上,雙眼失去了焦距。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他分不清自己是活在現(xiàn)實,還是夢里。
洛羿死了?洛羿怎么會死呢?洛羿是那么鮮活、那么厲害,他怎么會死?想起倆人在船上的最后一面,洛羿說想看看他,回憶起洛羿當(dāng)時的眼神,溫小輝心痛得要瘋了。曹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病房里響起,就像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ldo;洛羿在這之前已經(jīng)找我做了資產(chǎn)轉(zhuǎn)移和遺產(chǎn)公證,他的所有東西都留給了你,還有一封信。&rdo;曹海將一個信封遞給了溫小輝。溫小輝機械地接了過來,用顫抖的手展開了。那封信只有寥寥幾個字:我的人生中不能沒有你,但你的人生中不該再有我,保重‐‐洛羿溫小輝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痛苦地嘶吼,心臟疼到仿佛要從身體里被拽出來。&ldo;小輝……&rdo;&ldo;滾,滾,滾‐‐&rdo;溫小輝瘋了一般狠推了曹海一下,自己重心不穩(wěn)掉下了床,摔得天旋地轉(zhuǎn)。曹海要去扶他,被他一腳踹開,他使勁全身力氣想爬起來,雙腿卻跟沒了骨頭一樣,根本支撐不起身體,于是他朝門口爬去。洛羿,洛羿,洛羿,他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只剩下那個人。那被他刻意壓抑、塵封了多年的感情如同出閘的猛獸,勢不可擋,他憶起他和洛羿過往的點滴,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憶起他曾經(jīng)有多么愛洛羿,哪怕被傷得體無完膚都難以撲滅,他做盡了一切只為從心里舍棄這段感情,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無論是三年還是五年,他對洛羿的感情已經(jīng)刻進了骨髓血脈,永遠、永遠都不可能消失。可他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太晚了,他甚至不能當(dāng)著洛羿的面,說出原諒,他甚至不能再有一次機會,給洛羿一個機會。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他的人生會是這樣?他當(dāng)初應(yīng)該留在船上,在爆炸中瞬間消亡,好過這地獄般的痛!病房的門被打開了,幾個穿著青白衣服的人沖了進來,將他雙手雙腳都按在了地上,他拼命掙扎,一切阻止他去找洛羿的人,都是他的敵人!&ldo;放開我!洛羿‐‐&rdo;溫小輝瞪著血紅的眼睛嘶喊。尖利的針管刺進了他的皮膚,一陣困倦襲來,他的視線再次模糊了……溫小輝感覺自己醒不來了。他明明睜著眼睛,可他仿佛被某種無色無形的殼包裹起來,與全世界隔離,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他活在一個孤獨的地方。他沒有力氣做任何事,他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了,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何月何日,他的時間好像靜止了,又好像無限制的飛逝,他跟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都好像被切斷了。他腦子里面只有一個認知,就是這個世界上沒有洛羿了,沒有洛羿的世界……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漸漸的,他眼前出現(xiàn)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曹海、羅睿,他們在對他說話,他好像聽見了,但又聽不懂,他也不想懂。他每天都被各種各樣的人圍著,可他始終感覺自己還在那個殼里,他不想離開,他怕自己一旦離開,就要回到那個沒有洛羿的世界里,他不想接受那個宣判洛羿已經(jīng)死了的世界,那個世界太冷了,太假了。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夜,他變得很虛弱,似乎很久沒吃東西了,卻感覺不到餓,他知道自己這樣下去大概也會死,可他好像也不在乎。他不知道自己還要怎么度過今天、明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天……最終穿透那層殼,鉆入他靈魂深處的聲音,來自他媽。他就像是長眠之人被喚醒,瞬間從一個虛幻的境地回到了現(xiàn)實,周圍所有的聲音、畫面、溫度、感知都在一剎那像漲潮一般將他淹沒。他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張帶淚的面孔,僅僅是睜大眼睛這個動作,似乎就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ldo;兒子……&rdo;馮月華哭泣不止。溫小輝張了張嘴,發(fā)出貓一樣細小的聲音:&ldo;……媽?&rdo;馮月華的情緒瞬間起伏得更加強烈,她緊緊揪住了溫小輝的衣袖,眼神痛心而又憤怒。長夢乍醒,溫小輝艱澀地問道:&ldo;媽,洛羿呢?&rdo;馮月華捂住了嘴唇,眼淚唰唰地掉。&ldo;洛羿呢。&rdo;溫小輝紅著眼圈,又問了一遍。馮月華搖了搖頭。溫小輝抬起無力的手,捂住了眼睛,小聲呢喃著&ldo;洛羿呢&rdo;,不知是在詢問,還是自問。馮月華摸著他的頭發(fā),心痛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她這輩子唯二感到無能為力到絕望,第一次是面對丈夫的絕癥,第二次便是現(xiàn)在,可唯有天命不從人愿。
她輕輕抱住了溫小輝,輕柔撫弄他頭發(fā)的手也加重了力道,就好像安慰也能跟著更有力地傳遞進心里,溫小輝側(cè)身回抱住了她,被壓抑的哽咽逐漸釋放開來,他痛哭出聲,打破那個虛無的殼的他,就像一個重生的稚子,脆弱而毫無防備,他終于回到了這個世界,這個,沒有洛羿的世界。肝腸寸斷。馮月華出現(xiàn)后,長達一個星期靠營養(yǎng)液過活的溫小輝,開始攝入流食。她和羅睿輪流在醫(yī)院陪護,但溫小輝看起來,也僅僅是還活著,卻沒有半點生氣。黎朔來過,他在床頭坐了一個小時,臨走的時候,溫小輝像是才發(fā)現(xiàn)他一樣,輕輕點了點頭,雙目無神,黎朔重重嘆了口氣,心里難受不已。曹海也來過,不止一次,但還是沒能看到溫小輝有適合談話的狀態(tài)。溫小輝的靈魂好像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副軀殼。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他被接回了家。這個曾經(jīng)他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家,在他踏進屋子的那一刻,想起的卻是這翻新的每一寸裝修,都出自洛羿之手。他的生活里到處都是洛羿,躲不掉的洛羿,想不完的洛羿,洛羿在他的大腦里無處不在,可在現(xiàn)實中卻再也不能觸摸,再也沒有什么,比這更絕望。痛苦像吞噬人血肉的寄生蟲,已經(jīng)在他的身體里筑巢,也許有一天他會被掏空。有一天洗臉的時候,他偶然發(fā)現(xiàn)鏡中的自己,頭發(fā)已經(jīng)快要長到了胸口,削瘦,面孔蒼白到毫無血色,一雙眼睛灰白的像死水,曾經(jīng)他剛逃離洛羿去鵬城的時候,也頹廢過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他及時警醒,現(xiàn)在他的情緒卻沒有什么起伏。好像沒有什么需要他在乎了,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