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鋪就的臺階被歲月磨去了棱角,縫隙間滿是墨綠色的青苔。
凌川緊握著蘇璃的手,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掌心沁出的冷汗,冰涼而潮濕,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顫動著,如同受驚的蝶翼。
他們一路走來,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座座靜默的墳塋。墓碑上那些名字雖然依舊清晰可見,但卻如同被時光長河淹沒的過往,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蒼涼。
終于,他們來到了朱彥所指的那片區(qū)域,一座明顯新近修葺的墳冢靜靜矗立,墓碑上,‘蘇定方’三個字,如沉重的烙印,猛地撞入眼簾。
“爹!娘!”
蘇璃的呼喚帶著破碎的顫音,她掙脫凌川的手,踉蹌著撲到墳前,雙膝重重跪在堅(jiān)硬的土地上,仿佛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女兒不孝……這么久,才來看你們……”她伸出劇烈顫抖的手,一遍又一遍,無比輕柔地?fù)崦贡想p親的名字。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與之相反的,是記憶中父母溫煦的笑容、關(guān)切的叮嚀,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與眼前這冰冷的石碑形成殘酷的對比,令她肝腸寸斷。
凌川在她身旁緩緩跪下,俯身,莊重而恭敬地叩了三個頭:“小婿凌川,叩拜岳父岳母大人!”
他默默取出香燭紙錢,用火折子點(diǎn)燃。
紙錢在近乎凝滯的空氣中燃燒,青煙裊裊升起,帶著生者的哀思,繚繞在墳冢之上。
蘇璃的哭聲再也無法抑制,從最初的嗚咽變?yōu)樗盒牧逊蔚耐纯?,她伏在墳前,單薄的肩膀劇烈聳動?/p>
“爹,娘!定是你們在天有靈,庇佑女兒死里逃生,得遇相公……”她泣不成聲,仿佛要將這一年多來所有的委屈、恐懼與思念,盡數(shù)傾瀉在這座能聽懂她言語的墳塋前。
與此同時,于此地相隔十余里的皇家陵園深處,一道青色身影迎著晨霧緩步而行。
此地乃神都禁地,常年有一支禁軍駐守,除特定時節(jié)祭祀與日常維護(hù)人員外,尋常人等絕難踏入半步。
這青衫邋遢的老人,正是楊斗重。
他手中緊握著那只形影不離的酒葫蘆,腳步卻似綁著千斤巨石,邁向不遠(yuǎn)處那座孤寂的陵墓。
短短數(shù)丈之遙,他卻走得異常緩慢、艱難。
這位曾睥睨江湖的劍神,此刻眼中竟流露出一種近乎怯懦的復(fù)雜情緒,那里面混雜著深不見底的愧疚與經(jīng)年不愈的痛苦。
墓碑之上,‘大周秀嬋公主之墓’八字,清晰而冰冷,這位先皇最寵溺的幼女,香消玉殞于十六年前。
楊斗重行至墓前,未曾拂去石階上的塵埃,便直接頹然坐下。
他凝視著那方墓碑,久久無言,仿佛在進(jìn)行一場無聲的對話,許久,一道嘶啞的聲音才從他喉間艱難擠出:“秀兒……我來看你了!”
他拔開酒葫蘆的塞子,將醇香的酒液緩緩傾灑在墓前,動作輕柔得如同怕驚擾了安眠的人,嘴角甚至牽起一絲恍惚的笑意,低語道:“慢些喝,別嗆著……”
猶記得,當(dāng)年,他風(fēng)華正茂,心比天高,只身獨(dú)劍便闖入神都,誓要用手中大江,壓過巍峨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