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92章 開春（第1頁）

開春的雨水浸透中原的耕地時，雍州農(nóng)戶王二柱正蹲在自家田里，指尖捏著株畸形的和歡谷苗。苗稈上長著三個分叉，每個分叉都頂著個干癟的稻穗，穗粒發(fā)黑，像被蟲蛀過，湊近聞能嗅到淡淡的苦杏仁味——與柳氏描述的鬼稻氣味如出一轍。

“這到底是啥玩意兒？”王二柱的婆娘抱著孩子湊過來，孩子的小臉憋得通紅，咳嗽聲像破風箱，“自打種了這谷，娃就沒好過，安王殿下說的果然沒錯，是邪性東西！”

田埂上突然傳來馬蹄聲，安王的長史帶著兩個衙役，舉著鐮刀就往田里沖：“奉安王令，銷毀妖谷！”鐮刀劈在畸形苗上，黑色的汁液濺出來，落在旁邊的秧苗上，原本翠綠的葉片瞬間卷成焦黑。

王二柱想攔，卻被衙役按住。長史從懷里掏出張告示，往田頭的樹干上一貼，上面印著毒經(jīng)里的“谷變圖”，畫著和歡谷變異成鬼稻的過程，落款是“安王世子親繪”?！翱吹?jīng)]？”長史踹了踹焦黑的秧苗，“這就是種胡谷的下場，再過半個月，你家的田就全是毒稻！”

消息像長了翅膀，三天內(nèi)傳遍了七個州府。農(nóng)戶們紛紛拔掉和歡谷，有的甚至放火燒了稻田，濃煙在平原上連成一片，像條黑色的帶子。柳氏帶著農(nóng)官趕到雍州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焦黑的田埂上，散落著沒燒盡的稻穗，幾個老農(nóng)蹲在田邊哭，手里攥著去年豐收時留下的谷種。

“柳姑娘，你可得給我們做主??！”一個老農(nóng)抓住柳氏的衣袖，他的田全種了和歡谷，如今燒得只剩黑土，“要是真長毒稻，我們?nèi)叶嫉灭I死！”

柳氏蹲下身，捏起一粒焦黑的稻穗，放在鼻尖聞了聞。除了苦杏仁味，還有股極淡的硫磺氣——是火藥里的成分。她突然用銀簪挑起穗殼，里面藏著些細如粉塵的黑色顆粒，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

“這不是自然變異?！绷系穆曇舭l(fā)顫，“是有人在稻穗上撒了‘化骨水’的粉末，遇水后腐蝕了稻稈，才長出畸形苗！”

蘇明軒帶著親兵在附近搜查，在王二柱家的柴房里找到個陶罐，里面裝著黑色粉末，罐底刻著半朵梅花——與趙大人的標記完全一致?！笆前餐跏雷拥娜烁傻摹！碧K明軒將陶罐摔在地上，粉末濺起的瞬間，旁邊的青草立刻枯萎，“他們從毒經(jīng)副本里學的法子，用化骨水偽裝成谷種變異?！?/p>

更讓人驚心的是，柴房的墻角藏著十幾袋和歡谷種，每袋里都混著少量鬼稻種子。這些種子外殼被特殊藥劑處理過，初期長得和和歡谷一模一樣，到抽穗時才會顯露出毒稻特征——顯然是安王世子從趙大人的舊部手里弄來的，想讓農(nóng)戶們誤以為是和歡谷自己變異的。

“他們還在往井水里投藥。”張柬之帶著醫(yī)官趕來，藥箱里的試紙浸過井水后，變成了暗紅色，“是斷魂草的汁液，少量飲用只會讓人咳嗽發(fā)燒，不會立刻致命，正好能嫁禍給‘毒稻’?！?/p>

柳氏讓人往井水里撒和歡谷的秸稈灰，水色果然變清了。她又在田里插了塊木牌，上面寫著“化骨水遇秸稈灰即失效”，讓農(nóng)戶們往田里撒秸稈灰。三天后，重新補種的和歡谷冒出綠芽，葉片舒展，再沒出現(xiàn)畸形。

但恐慌并沒有完全平息。安王世子派人在各州府的驛站貼出“毒經(jīng)節(jié)選”，上面寫著“和歡谷與鬼稻同根，三年必返祖”，還附了幅圖，畫著和歡谷的根系與鬼稻的根系纏在一起，像兩條毒蛇。

“這圖是假的?！绷显谥莞母媸緳谇?，當眾解剖了和歡谷與鬼稻的根系，“和歡谷的根須是白色的，有絨毛，能吸收鹽堿；鬼稻的根是黑色的，光滑，會分泌毒素，根本不一樣！”

她的話音剛落，人群里突然沖出個漢子，舉著鋤頭就往柳氏身上砸：“你騙人！我婆娘吃了和歡谷做的粥，現(xiàn)在肚子疼得滿地滾！”

蘇明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鋤頭。那漢子懷里掉出個藥包，里面的藥渣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是巴豆和牽牛子，明顯是故意吃了瀉藥裝病?！罢f！誰讓你這么干的？”蘇明軒的刀抵住漢子的咽喉。

漢子嚇得癱在地上：“是……是安王世子的管家，他給了我五兩銀子，讓我演這場戲……”

真相大白后，農(nóng)戶們又開始補種和歡谷。柳氏讓人把變異苗和正常苗種在同一塊田里，插上對比牌，讓所有人都能親眼看到區(qū)別。她還在每個州府設了“驗谷處”，農(nóng)官們帶著特制的銀簪——這銀簪遇到化骨水會變黑，遇到鬼稻種子會變藍，能當場揭穿偽裝。

安王世子見陰謀敗露，竟狗急跳墻，帶著家丁襲擊了雍州的糧倉，想搶走儲備的和歡谷種，一把火燒光。蘇明軒早有準備，讓親兵偽裝成糧商守在糧倉里，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從世子的貼身香囊里，搜出了毒經(jīng)的完整副本，里面不僅有下毒的法子，還有張地圖，標注著西域諸國藏兵的位置，約定“芒種時節(jié)，趁農(nóng)忙偷襲漠北”。

“他想借焚燒糧倉的煙做信號，讓西域兵提前動手?！碧K明軒將地圖遞給柳氏，上面的標記與老可汗狼骨上的金礦脈圖部分重合，“金礦附近有個隱秘的通道，能直通漠北的谷種倉庫。”

柳氏的手指劃過通道入口的標記，突然想起自己的研究筆記里，曾記錄過和歡谷與鬼稻的基因聯(lián)系——它們都含有一種能在惡劣環(huán)境下存活的“韌基因”，但和歡谷的韌基因經(jīng)過改良，只會增強抗逆性，不會產(chǎn)生毒素?！斑@就是他們害怕的。”她輕聲道，“他們怕我們發(fā)現(xiàn)，鬼稻能被改造成無毒的谷種，那樣他們就再也沒有能威脅中原的武器了?！?/p>

芒種那天，漠北的和歡谷開始抽穗，金黃的稻浪在草原上翻滾。西域的騎兵果然按約定來襲，卻在金礦通道里被蘇明軒和阿古拉的聯(lián)軍伏擊。通道兩側(cè)的巖壁上，提前埋好了和歡谷的秸稈捆，點燃后產(chǎn)生的濃煙含有大量草木灰，能中和斷魂草的毒素，西域兵的毒箭射到一半就失去了效力。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阿古拉站在谷倉前，看著繳獲的毒經(jīng)副本被燒成灰燼?！斑@些紙灰，正好能當肥料?！彼麑⒒覡a撒進田里，和歡谷的葉片在風中沙沙作響，像在應和。

長安的朝堂上，圣上看著送來的和歡谷新米，又看了看安王世子的供詞，沉默了許久?！鞍讯窘?jīng)里有用的部分抄下來，”他突然開口，“比如怎么識別毒草、怎么改良土壤，編進《農(nóng)桑要術(shù)》里?！?/p>

“陛下，這……”吏部尚書想說什么，卻被圣上打斷。

“毒經(jīng)能害人，也能救人，關鍵看在誰手里?！笔ド现钢巴?，太液池邊的和歡谷已經(jīng)結(jié)穗，“就像這谷種，既能被人用來散布恐慌，也能讓百姓吃飽飯，重要的是我們怎么用它?！?/p>

柳氏在新修的《農(nóng)桑要術(shù)》里，加了最后一章“辨毒與改良”，詳細記錄了如何將有毒植物改造成有用的作物，包括鬼稻的無毒化培育方法。書的最后一頁，畫著一株和歡谷，根系扎在中原的土壤里，葉片卻伸向漠北的草原，穗粒飽滿，像串金色的鑰匙。

蘇明遠站在國子監(jiān)的雕版前，看著工匠們刻下最后一個字。陽光透過窗欞，照在木版上的“和”字上，暖洋洋的。他知道，關于谷種的爭論或許永遠不會結(jié)束，但只要田里還在長著和歡谷，只要還有人相信“種子能改變命運”，那些陰暗的陰謀，就永遠擋不住春天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