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寧側頭看向屏息靜聽的男子,緩緩說道:“阿耶自入仕起,便一直輾轉各地為官,初時俸祿不多,我幼時身體不好,一月里有大半月在吃藥,一年到頭剩不下什么銀錢。
“后面俸祿漸漸多了起來,我的身體也好了起來,便定期往族中交一些銀錢置辦祭田,卻沒有置辦恒產?!?/p>
她收回視線,垂眸望著發(fā)白的指尖,“我是獨女,阿耶說雖然律法明確了在室女可盡得戶絕之財,但人心叵測,與其留下傍身的銀錢讓別人覬覦,惹來禍患,不如給我換成別的護身之法?!?/p>
素白的手指倏地收緊成拳,溫清寧一字一句道,“我會驗尸,能殮葬,也能種地,雖然力氣有限,但種些菜還是成的,不需要那些長物,我也能養(yǎng)活自己。”
虛弱卻又自信的聲音在車內響起,裹著轆轆的車輪聲飄入耳中,震得沈鈞行心跳突然停了一拍,接著便以更快的速度跳了起來,跳得亂七八糟,不按節(jié)奏,不講規(guī)則。
沈鈞行閉上眼睛,睫翼顫動。
過了許久,他睜眼看向旁側的女子,低聲問道:“溫公的《民情考》你是想要回來嗎?”
溫清寧猛然扭頭:“想!可是安陸侯不會還給我?!?/p>
她猜測安陸侯沈檀打算把《民情考》留給沈沐懷鋪路,否則他沒必要毀約把書留下。
沈鈞行又問:“我?guī)湍隳没貋?,再以溫公的名義幫你獻給圣人,可好?”
溫清寧聞言沉默片刻,接著側了側身子,正身朝向沈鈞行:“小女自入京始便得侯爺諸多照顧,先救小女性命,再為家兄平冤,如今又了家父遺愿,大恩難報。若侯爺不嫌棄,溫清寧愿效仿毛遂,為君效犬馬之勞?!闭f罷,俯身下拜。
沈鈞行鳳眸微瞇:“起來吧,沈某只是敬佩溫公為人,不需要你來做幕僚報恩?!?/p>
車簾外聽得正心癢的發(fā)財瞬間瞪大了眼睛,無聲地嘆息搖頭,眼看到達目的地,稟道:“侯爺,書林到了?!?/p>
書林的人很多,這個多不僅僅是指里面,還包括外面。在書林外面貼墻放了一排桌椅,免費的座位,免費的白水,隨便任何人都可以來這坐上一整日。
沈鈞行甫一邁進書林的大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墨香,以及堪比廟會時的嘈雜熱鬧,只見一樓大廳左側是一群書生在高談闊論,右側則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在講讀著什么。
側耳細聽,竟然是在講解算學,還是與天象節(jié)氣有關的四分歷法。
他雖回京日久,卻是頭一回踏進此地,一時間被這顛覆認知的場景震在原地:“那里一直講這么深奧的東西嗎?”
溫清寧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隨即搖了搖頭:“不一定,看個人喜好,誰想上去講,誰就去,講什么全憑喜好,可以說古,也可以論今,只要不犯忌諱,說什么都行。有一回,還有人來講《挑紗品香錄》,惹得好多人追捧?!?/p>
《挑紗品香錄》這本書不是講制香品香的,而是一本艷情話本。
沈鈞行曾在部下那里有幸看過一眼,里面全是對情事的描寫,不拘泥于男女。
“你看過?”
溫清寧點點頭:“里面有一個假死案挺有意思的,主家的小娘子幫助自家作坊里的繡娘假死逃離婆家磋磨,挺新穎的……侯爺,我們去二樓?!?/p>
瞥見沈鈞行略有些茫然的表情,她想了想補充一句:“看書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p>
書林的二樓是借閱書籍的地方,比之一樓安靜了許多。
溫清寧帶著沈鈞行熟門熟路地繞過一排排書閣,轉到東側一扇緊閉的木門前,抬手輕敲三下,自報家門:“小女溫清寧求見雷三回雷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