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斂尸房外,大理寺卿郭歷叫住正要走進斂尸房的沈鈞行,引著他走遠些說話。
“侯爺,石有章死在皇城御史臺,到這會兒已經(jīng)是眾所周知的事,便是死因還能瞞得了一時半刻,但這人來人往的,又能瞞多久?說不定明日便會鬧的滿朝皆知?!?/p>
他捋著花白的胡須,低聲商量,“石御史雖然是自殺,可前面還有個黃步虛的事沒有徹底落定,若是再扯出一個自殺的臣子,于圣人名聲、臉面有礙……你我是圣人的臣子,最重要的便是為圣人分憂解難。”
沈鈞行一面分神注意著斂尸房的動靜,盯著倚在門口觀看的周宗裕,一面說道:“我一個武夫聽不懂這些,棘卿有什么想法,只管明說?!?/p>
郭歷一噎,小聲說道:“侯爺在御史臺勘驗現(xiàn)場時,我已經(jīng)去太醫(yī)署問過,有一種病,名為郁癥,患此病者會情志抑郁,甚至癲狂錯亂,嚴重者會有輕生之舉?!?/p>
沈鈞行聽得冷眉緊皺,示意郭歷繼續(xù)說下去。
“聽說石御史為人孤僻、寡言,其下令史都言說從未見他笑過。”郭歷扭頭看一眼斂尸房內(nèi)忙碌的身影,“侯爺,石有章是自殺,這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何必再損了圣人的仁名,牽連上旁人?!?/p>
沈鈞行聞言臉色猛地冷了下來,眼神銳利地盯著他:“本侯曾聽說棘卿為人面面俱到,便是大理寺下屬官吏都言說棘卿是個笑面和善人,如今看來所言不虛?!闭f罷,拂袖轉(zhuǎn)身朝斂尸房走去。
郭歷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他話中的軟刀子,臉色微變。
片刻后,搖了搖頭,暗道:到底年輕,又有個好出身,哪里真的曉得官場里的門門道道。
現(xiàn)在正是官員考核的敏感時期,監(jiān)察御史監(jiān)察百官,監(jiān)決囚徒,分巡各州縣,誰知道石有章手里能有什么事。
他要是被殺,那便另當別論,可他既然是自殺,又尋不到合適的背鍋人,那就只能往患病上面靠,如此一來,圣人的臉面名聲保住了,也不會得罪旁的什么人。
而且這辦法還能解決黃步虛的問題,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站在斂尸房門口的周宗??吹綔厍鍖帉χ痪吣惺瑒邮謩幽_,臉色嫌棄鄙夷,當看到她撥開石有章的上衣,手在腹部按壓摩挲時,忍不住脫口而出:“不知廉恥!”
溫清寧恍若未聞,替石有章整理好衣物,將白布重新蓋好,又彎腰拜了三拜才轉(zhuǎn)身看向周宗裕:
“凡驗者,不論男女,皆不可羞避。人命關天、人命至重,醫(yī)者治病救命,必要望聞問切。同理,仵作解冤,必從頭到腳詳細檢驗,不放過分毫。世子身為大理寺少卿,卻說出如此迂腐之話,實在是不堪此任?!?/p>
周宗裕沒想到她敢這么說自己,怔愣一瞬,旋即大怒:“混賬,你敢如此辱我!”
“不是侮辱,只是闡述一個事實!”溫清寧眸光灼亮,分毫不讓,“在客棧時,世子說我‘不知羞恥,水性楊花’,我都欣然接受。此時一個‘不堪此任’,世子便惱羞成怒,實在是氣量……不大?!?/p>
“賤……”
周宗裕才罵出一個字,忽聽身后響起森寒的嗓音:“你辱罵她?”
他回頭正好撞上沈鈞行幽冷狠厲的眼睛,怒氣一滯,心臟瑟縮了一下,記起上次在半緣挨的那頓打,恍惚間皮肉似乎又疼了起來。
可就這么認慫,也不是他的作風。
周宗??纯赐@邊走的大理寺卿郭歷,再看看站在廊下的馮騰,想起自己腳下站的地方是大理寺,而他是大理寺少卿,他沈鈞行再橫還能打自己不成?
心中一定,周宗裕梗著脖子答道:“不是罵,就是說個實話,溫氏和你……嗷!”
一聲慘叫,他捂著鼻子,甕聲甕氣怒吼,“沈鈞行!不過是個娘們,又不是你手下的兵,老子還說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