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4章 初入龍家（第1頁）

夜色尚未褪盡，天穹如同浸透墨汁的舊帛，只在地平線處掙扎出一線灰白。龍?zhí)煲亚娜黄鹕恚庾R尚未完全從混沌中掙脫，左臂便傳來一陣深入骨髓的酸麻，仿佛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針在血脈里緩慢游走。

他右手下意識地握緊，掌心傳來微涼而堅(jiān)韌的觸感。他緩緩睜開眼，晨光熹微，模糊的視界漸漸清晰。他側(cè)過頭，目光落在自己紅腫發(fā)麻的左臂上——它正被龍巧云枕著。少女睡顏恬靜，呼吸悠長，幾縷烏黑的發(fā)絲黏在微汗的額角。

龍?zhí)鞗]有驚動她，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緊握的右手。一張薄薄的紙片安靜地躺在掌心，上面的數(shù)額清晰地印著“拾萬元整”。他沉默地將這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鈞的支票，仔細(xì)地收進(jìn)貼身衣袋。動作間，帶著一種與他年輕面龐不符的、近乎凝滯的沉重。

他小心地抽出被壓得失去知覺的手臂，起身走到一旁的花叢邊。茂盛的枝葉下，藏著幾冊他事先存放于此的書籍。他取出一本，紙張泛著草木的微澀氣息。

他側(cè)身坐回龍巧云身邊，將身體微微傾向熟睡的少女，借著天邊那點(diǎn)吝嗇的光亮，翻開書頁。晨風(fēng)帶著涼意拂過花葉，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與他指腹摩挲書頁的輕響交織在一起，成了這片黎明山野唯一的韻律。

時間在字里行間無聲流淌。約莫過了一兩個時辰，天際的灰白終于暈染開，透出些微暖意。龍巧云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終于睜開朦朧的雙眼。初醒的迷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氤氳，如同蒙著薄霧的湖泊。

“醒了？”龍?zhí)觳⑽刺ь^，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聲音低沉而溫和，像拂過山澗的晨風(fēng)，“收拾一下，回家洗漱。龍江那邊的人，也該到了?！彼D了頓，補(bǔ)充道，“父親給的那張支票，收好?！?/p>

龍巧云意識漸漸回籠，含糊地“嗯”了一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纖細(xì)的腰肢拉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隨即感覺頭皮傳來輕微的牽扯感。低頭一看，幾縷烏亮的發(fā)絲被龍?zhí)熳藟鹤〉氖直劾卫蔚乩г谙旅妗?/p>

“哥！”她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軟糯鼻音，聲音里揉進(jìn)了幾分委屈和控訴，像被雨水打濕羽毛的小鳥，“你壓到我頭發(fā)了！”

龍?zhí)爝@才從書頁間抬起頭，目光落在妹妹那幾縷“受難”的發(fā)絲和自己依然腫脹麻木的手臂上。他臉上掠過一絲無奈，近乎無聲地嘆了口氣，小心地將手臂抬起收回。

那酸麻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讓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靶辛耍甙??！彼恼Z氣帶著慣常的、不易察覺的包容，起身開始利落地收拾散落的薄被。

龍巧云也站起身，整理著自己有些皺褶的衣裙。兩人正欲沿著熟悉的山徑返回家中，龍?zhí)斓哪_步卻倏然頓住。他站在山崖邊沿，目光沉沉地投向下方。龍巧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愣住了。

山下，昨夜的喧囂并未完全散去。許多人影仍在晨曦微光中執(zhí)著地搜尋，他們臉上帶著濃重的倦意，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不少人顯然徹夜未眠，甚至放棄了清晨的工作——當(dāng)然，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無需為生計(jì)奔波的有閑階層。

更有甚者，一些父母牽著同樣疲憊的孩子，執(zhí)著地在草叢、石縫間翻找著，那份焦灼與期待，幾乎要凝成實(shí)質(zhì)，穿透山間的薄霧。

“我還是太低估了他們的人性……”龍?zhí)斓驼Z，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fēng)吹散，更像是對自己靈魂深處的叩問，“或者，該說是……‘愛’的力量？”

他伸出手臂，輕輕攔在龍巧云身前，阻止了她下山的腳步。

“算了，”他的目光從山下收回，轉(zhuǎn)向龍巧云，眸中的復(fù)雜情緒沉淀下去，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先等等吧。等龍家的人來了再說?！彼D了頓，看著妹妹依舊帶著晨起懵懂的臉龐，“你之前不是說，要成為歌者、成為明星么？時間尚早，不如……就在這里練練歌？這里的風(fēng)，或許適合你的聲音。”

龍巧云望著哥哥沉靜的眼眸，心頭那點(diǎn)因被吵醒和被壓頭發(fā)的微小怨氣瞬間消散了。她輕輕“嗯”了一聲，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她走到幾步開外一片稍顯空曠的草地，面向山谷間蒸騰的薄薄云氣，微微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

然后，歌聲響了起來。

起初是輕柔的，如同山澗初融的雪水，帶著一絲試探的涼意，滑過清晨的空氣。漸漸地，那聲音舒展開來，變得空靈而純凈，像被山風(fēng)梳理過的云絮，又像林間晨露滴落青石的回響。沒有復(fù)雜的技巧，只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未經(jīng)雕琢的天然韻律，在寂靜的山谷間回蕩，仿佛能安撫一切躁動，滌蕩所有塵埃。

龍?zhí)熘匦伦讼聛?，卻并未立刻拾起書本。他微微側(cè)耳，目光落在妹妹纖細(xì)的背影上。那溫柔的歌聲絲絲縷縷地鉆入耳中，如同清泉注入心田，緩緩沖刷著昨夜留下的疲憊與沉郁。

他緊繃的神經(jīng)悄然放松，連日來壓在肩頭的無形重?fù)?dān)似乎也輕盈了些許。過了片刻，他才重新翻開書頁，目光在文字間游走，耳畔是妹妹的歌聲與山間的風(fēng)吟鳥鳴。這一刻，書中的智慧與山野的天籟交織，竟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安寧。身心，都在不知不覺中舒展開來。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龍巧云的歌聲在山谷間留下最后的余韻。就在這時，一道清晰、沉穩(wěn)，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穿透力的聲音，如同重錘擊破晨霧，驟然從山下傳來，清晰地送入山頂兩人的耳中：

“龍家使者到！請各位讓開道路！”

這聲音仿佛帶著無形的威壓。山下執(zhí)著搜尋的人群瞬間一滯，緊接著，如同退潮般迅速散開。不甘的低語、無奈的嘆息、孩童不解的詢問聲交織在一起，但終究無法抵抗那聲音背后所代表的龐然意志。

人群的退卻高效得令人心驚，不出十分鐘，原本人影幢幢的晚會大廳廢墟、昨夜還喧囂的臨時居所、乃至山腳四周的每一寸土地，都變得空空蕩蕩。方才還彌漫著焦灼與期盼的空氣，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唯有風(fēng)吹過斷壁殘?jiān)膯柩省?/p>

龍?zhí)旌仙蠒?，站起身，書脊在掌心留下溫潤的觸感。“走吧?！彼麑埱稍普f。少女點(diǎn)點(diǎn)頭，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兩人沿著熟悉的小徑下山，腳步踏在松軟的泥土和零落的草葉上，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山間的寂靜被另一種更深的沉寂取代，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屏息等待。

剛踏入家門前的碎石小徑，“叮當(dāng)…叮當(dāng)…叮當(dāng)…”一連串清脆空靈的鈴鐺聲便由遠(yuǎn)及近，如同冰泉滴落玉盤，又似清風(fēng)吹拂檐角的風(fēng)鐸，帶著奇異的韻律穿透這方天地的寂靜。那聲音入耳，仿佛帶著某種清心滌魂的力量，龍?zhí)旌妄埱稍颇樕弦驈匾刮疵吆颓宄坷渎稓埩舻钠v感，竟如冰雪遇陽般迅速消融，精神為之一振。

循聲望去，一位男子已立于他們簡陋的家門前。他身姿挺拔如崖畔孤松，又似寒潭邊淬煉過的古劍，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面龐輪廓如同最堅(jiān)硬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棱角分明，劍眉斜飛入鬢，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沉郁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