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手,剛剛觸碰到太后的手臂,一個(gè)清越卻攜著無上威嚴(yán)的男聲,便從殿外傳來。
“住手?!?/p>
兩個(gè)字,不重,卻像一道無形的敕令,讓殿內(nèi)所有動(dòng)作瞬間凝固。
禁軍統(tǒng)領(lǐng)僵在原地,按著太后的兩名禁軍也下意識(shí)地松開了力道。所有人,包括地上披頭散發(fā)的太后,都齊齊轉(zhuǎn)向了聲音的源頭。
明黃色的龍袍衣角,出現(xiàn)在大殿門口。
緊接著,一道年輕挺拔的身影,逆著光,緩步走了進(jìn)來。他面容清俊,眉宇間尚帶著幾分未脫的少年氣,然而此刻,那張臉上卻覆蓋著一層與年齡不符的沉郁與疲憊。
是皇帝,蕭承稷。
他沒有看任何人,沒有看謝緒凌,也沒有看慕卿潯。他徑直穿過大殿,一步一步,走到癱軟在地的太后面前。
地上的狼藉,賬簿、信紙、供狀,散落一地,觸目驚心。
太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fù)溥^去,想要抓住皇帝的袍角。“陛下!我的皇兒!你總算來了!他們……他們要害我!謝家要造反,他們偽造證據(jù),誣陷哀家啊!”
蕭承稷沒有躲,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衣袍。他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母親,這個(gè)給了他生命,也曾是他最敬重的女人。
“母后。”他終于開口,語調(diào)平靜得可怕。“朕問你一件事?!?/p>
“三百八十萬兩白銀,是不是你給的張承業(yè)?”
太后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對上兒子那雙沉寂的、再無半分孺慕之情的眼眸,心頭猛地一顫。
“朕的將士在北疆浴血奮戰(zhàn),缺衣少食,拿命去填。而你,朕的母后,卻將內(nèi)帑的銀子,一船一船地送去喂飽他們的敵人?!笔挸叙⒌拿恳粋€(gè)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澳阕屗麄?,用蕭家的銀子,來殺蕭家的兵。”
“不是的!哀家是為了制衡謝家!”太后尖叫起來,這是她最后的辯解,“謝緒凌手握北疆三十萬大軍,他功高震主,早有不臣之心!哀家是在為你剪除羽翼,是在幫你穩(wěn)固江山啊,皇兒!”
“幫我?”蕭承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里充滿了荒涼的悲意。“所以,你引黑蓮教入京,縱容他們蠱惑人心,讓京畿之地,瘟疫橫行,民不聊生,也是為了幫朕?”
他彎下腰,拾起那張王越畫押的供狀,遞到太后眼前?!八?,你在朕的日常飲食里,日復(fù)一日地投下慢行毒,想讓朕在不知不覺中斷子絕孫,甚至……早早病亡,也是為了幫朕?”
“好讓你那個(gè)不成器的侄子,趙王,有機(jī)會(huì)繼承大統(tǒng)?”
“不……不是的……”太后看著那張供狀,王越熟悉的字跡和鮮紅的指印,讓她渾身發(fā)抖?!巴踉健踉剿撑蚜税Ъ遥∈撬撬宰髦鲝?!”
“自作主張?”蕭承稷站直了身體,將那張紙揉成一團(tuán),狠狠擲在地上?!八四闳?!朕小時(shí)候,他還抱過朕!沒有你的授意,他敢動(dòng)謀刺君上的念頭?”
“母后,你不是怕謝家功高震主?!笔挸叙⒁蛔忠活D,殘忍地撕碎了她最后一塊遮羞布。“你是怕朕,徹底脫離你的掌控。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一個(gè)穩(wěn)固的江山,而是一個(gè)能讓你垂簾聽政的傀儡皇帝!”
“朕敬你,愛你,將你視為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朕以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朕好。”
“原來,在你的棋盤上,朕的性命,這蕭氏的江山,滿朝的文武,天下的百姓,都不過是你用來攫取權(quán)力的棋子。”
“母后,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最后那句話,輕飄飄的,卻像是一座山,徹底壓垮了太后。
她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在這一刻盡數(shù)褪去。她松開了抓住皇帝龍袍的手,頹然坐倒在地。鳳座就在不遠(yuǎn)處,金碧輝煌,可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殿內(nèi),是一片死寂。
良久,太后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亂的鬢發(fā)和被塵土玷污的鳳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她抬起頭,不再看皇帝,而是用一種空洞的語氣,平靜地開口。
“事已至此,哀家,無話可說?!?/p>
她的臉上,再無半分情緒,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