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風(fēng),裹挾著沙礫與血腥。
謝緒凌的馬蹄踏在龜裂的土地上,身后是三千玄甲精銳,寂靜無聲。他們是帝國的利刃,此刻卻面對著一片死寂的家園。目之所及,盡是斷壁殘垣,白骨曝野。
“將軍,前方三里,便是朔方城?!庇H兵衛(wèi)崢勒馬靠近。
謝緒凌沒有應(yīng)聲。他翻身下馬,抓起一把焦黑的泥土。土是溫的,不是日頭曬的,是人血浸透后尚未冷卻的余溫。
“傳我將令。”他開口,字句砸在曠野里,“其一,分兵五百,沿途清剿流竄蠻匪,遇反抗者,殺無赦。其二,開帥帳中軍糧倉,于朔方城東設(shè)棚施粥,收攏流民。其三,全軍扎營后,除警戒哨外,所有人,解甲,領(lǐng)工具,隨我修繕民房,疏通水道。”
前兩條命令,眾將士毫無異議,這是他們的職責(zé)??傻谌龡l,卻讓軍中起了微瀾。
副將魏延策馬上前,此人是軍中宿將,作戰(zhàn)勇猛,性如烈火?!按髱?,萬萬不可!我等是朝廷的兵,是握刀的手,不是拿鋤頭的農(nóng)夫!讓弟兄們?nèi)ジ赡嗤呓车幕睿M不折了銳氣,亂了軍心?”
“亂了軍心?”謝緒凌轉(zhuǎn)身,直面著他,“魏將軍,你看看這片土地,看看那些在廢墟里刨食的百姓。他們的心,是不是已經(jīng)碎了?”
魏延語塞,他當(dāng)然看見了,但他堅持:“軍民有別,職責(zé)不同。我等的職責(zé),是殺敵!是把蠻人的腦袋筑成京觀,震懾宵小!而不是在這里和泥砌墻!”
“殺敵?”謝_xù_凌反問,“敵人是誰?是渡過邊境線的蠻族,還是被饑餓逼瘋,拿起武器搶奪最后一口糧食的同胞?你告訴我,魏延,你的刀,要砍向誰?”
他上前一步,逼近魏延的戰(zhàn)馬。“我告訴你我的答案。我的刀,只殺真正的敵人。而我的手,要扶起我的百姓。他們是根,根爛了,我們這些枝葉,還能活多久?”
“大帥……”
“這是命令。”謝緒凌打斷他,“軍人的銳氣,不是靠打熬筋骨養(yǎng)出來的,是靠守護(hù)身后寸土,心中那股氣養(yǎng)出來的。誰若不愿,可卸甲歸田。我謝緒凌,絕不阻攔。”
全軍死寂。無人敢再出一言。魏延的臉漲得通紅,終是抱拳垂首:“末將,遵命!”
“很好?!敝x緒凌的語氣緩和下來,“讓弟兄們動作快些,天黑前,我要讓城東的第一口熱粥,暖進(jìn)百姓的肚子里?!?/p>
軍令如山,朔方城外迅速變得熱火朝天。施粥的棚子搭起來,濃稠的米香驅(qū)散了些許絕望。士兵們脫下冰冷的鎧甲,拿起陌生的斧鑿,在殘破的屋舍間穿行。
起初,那些幸存的百姓如驚弓之鳥,畏縮在角落,用麻木的眼睛打量著這些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軍爺。在他們記憶里,兵和匪,很多時候沒有區(qū)別。
謝緒凌沒有多言。他卷起袖子,親自跳進(jìn)一條被尸體和瓦礫堵塞的溝渠里,用手清理污物。腥臭撲鼻,他面不改色。
主帥如此,三軍將士再無怨言。他們沉默地干著,用行動代替言語。
一個時辰后,一個瘦小的孩子,手里攥著半個黑硬的窩頭,跌跌撞撞地走到謝緒凌面前。他仰頭看著這個滿身泥污的將軍,將窩頭遞了過去。
謝緒凌一怔,隨即笑了。他沒有接,而是摸了摸孩子的頭,把他引向粥棚的方向。
人心,就是這樣一點點被重新粘合起來的。
然而,麻煩總是不期而至。
“報——”一名斥候飛馬而來,滾鞍下馬,“大帥,西山坳發(fā)現(xiàn)一股匪徒,約三百余人,他們占據(jù)了王家莊的糧倉,據(jù)險而守!”
魏延精神一振,立刻請戰(zhàn):“大帥,一群烏合之眾!給我五百騎兵,一個沖鋒就能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