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96章 谷場（第1頁）

柳氏的馬車剛出打谷場，就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為首的是龜茲國的王子，騎著匹雪白馬，身后跟著十幾個帶刀侍衛(wèi)，刀鞘上鑲著紅寶石，在陽光下閃得刺眼。“柳姑娘，”王子勒住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聽說你們挖出了能讓西域罷戰(zhàn)的寶貝？把泉眼和金穗交出來，龜茲愿意送你十車玉石?！?/p>

柳氏掀起車簾，手里把玩著那株金穗，穗粒上的龜茲樂師正彈到《胡笳十八拍》的高潮，琵琶聲從谷粒里飄出來，清越動人?！巴踝酉胍?，不如自己去泉眼取。”她笑了笑，將金穗往車外遞了遞，“不過這穗子認主，剛才王院判碰它，穗粒里的樂師都斷了弦，您要不要試試？”

王子的手頓在半空，他剛在打谷場外圍看到王院判的窘態(tài)——指尖剛觸到金穗，穗粒里的玉匠就把玉佛鑿碎了，氣得王院判差點用鋤頭砸泉眼?！吧偎；??！蓖踝影纬鲅g的彎刀，刀光映在馬車上，“泉眼在蛇穴谷的地界，憑什么你們說了算？西域諸國的事，輪不到中原人插嘴。”

蘇明軒從后面趕上來，手里提著袋剛收的金穗種子，往地上倒了把，谷粒落地就生根，瞬間冒出寸許高的綠芽?！皯{這些?！彼钢考馍系慕鸸?，“和歡谷能在西域任何地方生長，包括龜茲的沙漠。王子是想要玉石，還是想讓子民不再挨餓，自己選?！?/p>

正僵持著，遠處傳來駝鈴聲，疏勒國的商隊到了，為首的商人跳下駱駝，手里捧著個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塊黑色的石頭，表面布滿細密的孔洞。“這是疏勒的‘吸風石’，能把沙漠的熱風變成水汽?！鄙倘俗叩饺圻?，將石頭扔進去，泉眼立刻冒出更多白霧，落地長成片小小的綠洲，駱駝低下頭，貪婪地啃著新生的青草，“我們信針娘的話，她不會騙我們?！?/p>

龜茲王子的臉色變了變，他身后的侍衛(wèi)突然騷動起來——打谷場的金穗田上，不知何時站滿了人，有于闐的玉匠、焉耆的農(nóng)夫、烏孫的牧民，手里都拿著農(nóng)具，沉默地看著他們，像一堵沉默的墻?！澳銈儭蓖踝游站o彎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坐騎不安地刨著蹄子，朝著金穗田的方向嘶鳴，根本不肯往前踏一步。

“看，連馬都知道好歹。”柳氏將金穗收回錦囊，“泉眼的水已經(jīng)順著地下河往西域流了，三天內(nèi)，每個國家的地界都會冒出新泉，帶著金穗的種子。種不種，你們自己決定。”她示意蘇明軒趕車，車輪碾過剛長出的綠芽，那些芽苗竟順著車轍往兩邊倒，沒被壓壞一棵。

王子看著車轍里重新挺直的綠苗，又看了看身后越來越多的百姓，突然收了刀，翻身下馬，對著馬車的方向拱了拱手：“若真能長出糧食，龜茲愿出三百名樂師，為秋收奏樂?！苯鹚氲乃肓＠?，樂師的琵琶聲突然變得歡快起來，像是在應和。

車過焉耆地界時，遇上了焉耆王的使者，帶著隊人在路邊挖坑?！傲媚?，我們照著泉眼的樣子挖了三丈深，怎么還沒水？”使者滿頭大汗，手里的鋤頭都掄不動了，“是不是你們騙了我們？”

柳氏讓蘇明軒往坑里扔了把金穗種子，又倒了瓶從泉眼裝的水?！暗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坑底就滲出了水，先是涓涓細流，很快就積成了小水洼，水里飄著顆顆谷種，落地就發(fā)芽。使者驚得張大嘴，看著水洼里自己的影子——影子手里拿著顆飽滿的谷穗，而他自己的腰間，還別著準備打仗用的短弩，此刻顯得格外刺眼。

“這水……甜的！”有人掬起水嘗了嘗，驚喜地叫起來。焉耆王的使者立刻讓人去通知國王，把囤積的兵器都熔了，改做農(nóng)具。“對了，”他追上馬車，遞來塊玉佩，上面刻著焉耆的地圖，“這是我們國最肥沃的土地分布圖，你們幫我們看看，種和歡谷合不合適?！?/p>

蘇明軒接過玉佩，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行小字：“愿以十座城池換谷種?！彼α诵Γ瑥能嚴锬贸霰尽掇r(nóng)桑要術》，是柳氏連夜抄的，里面加了西域氣候的注解，“城池就不必了，照著這個種，秋收后送些新米來就行。”

到于闐時，玉匠們正圍著塊巨大的羊脂玉發(fā)愁——原本要雕成戰(zhàn)神像，現(xiàn)在想改成谷倉的樣子，卻不知該怎么下手?！鞍讶鄣乃疄⑸先??！绷现更c他們，“玉里會映出谷倉的樣子?！惫?，水珠在玉面上暈開，浮現(xiàn)出座精巧的谷倉浮雕，連窗欞上的谷穗紋路都清晰可見?！斑@是針娘留的法子?！绷峡粗窠硞兣d奮地打磨玉石，想起泉眼里針娘的影子，“她說于闐的玉能留住谷神的氣息?！?/p>

玉匠們非要塞給她塊小玉佩，雕的是和歡谷的樣子，穗粒飽滿，穗須飄逸?！搬樐镎f過，于闐的玉遇善人會發(fā)光?！崩嫌窠硴崦衽澹澳憧?，它亮起來了?！庇衽宕_實泛著溫潤的光，像塊凝固的月光。

車快到烏孫草原時，遠遠就看見牧民們趕著羊群往這邊來，領頭的是個穿皮衣的姑娘，騎著匹黑馬，手里揮舞著鞭子，卻不是打人，而是趕著羊群往新泉的方向去?！傲憬?！”姑娘勒住馬，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們把羊趕到新泉邊喝水，羊都胖了一圈呢！”她遞給柳氏個皮囊，里面裝著新擠的羊奶，混著谷香，“這是用泉眼水煮的，你嘗嘗?！?/p>

皮囊上掛著個狼牙吊墜，磨得光滑，顯然戴了很久?！盀鯇O的草原適合種春麥，和歡谷可以套種在麥壟里。”柳氏從車里拿出包麥種，“這是改良過的，抗寒?！惫媚锝舆^種子，立刻讓人去翻地，牧民們唱起了古老的歌謠，歌詞大意是：“神把種子藏在水里，勇士們放下弓箭，拿起鋤頭……”

蘇明軒趕著車，看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新泉和綠苗，突然想起針娘的信里寫過：“西域的風里，本來就該有麥香，而不是硝煙?！彼仡^看柳氏，她正對著那塊于闐玉佩出神，玉佩的光映在她臉上，柔和得像春天的陽光。

“你說，針娘是不是早就知道會這樣？”蘇明軒問。柳氏抬起頭，玉佩的光落在她眼里，像落了顆星星。“她從來都知道?！彼p輕摩挲著玉佩，“你看這穗粒的紋路，像不像泉眼的水紋？她把一切都算好了，我們只是順著走而已?！?/p>

車過蔥嶺時，遇到了最后一個難題——帕米爾高原太冷，谷種發(fā)不了芽。守在這里的士兵凍得臉色發(fā)紫，手里還抱著盾牌，看到馬車就舉起了長矛：“這里是邊境，不準過?！彼麄兊目咨辖Y(jié)著冰碴，說話時呼出的白氣比霧還濃。

柳氏讓蘇明軒把金穗拿出來，穗粒在寒風中反而更亮了，像串小燈籠。“把這個埋進土里，澆上泉眼的水。”她指導士兵挖坑，“再蓋上牦牛糞，能保溫?！笔勘鴤儼胄虐胍傻卣兆?，第二天一早，竟真的冒出了嫩綠色的芽，頂著層薄冰，像穿著水晶衣裳。

“這……這是神跡??！”士兵們跪下來，對著芽苗磕頭，手里的盾牌“哐當”掉在地上，露出背面刻的字——“保家衛(wèi)國”。其中個老兵撿起盾牌，突然狠狠砸在石頭上，盾牌裂成兩半，“保家衛(wèi)國，不就是讓家里人有飯吃嗎？現(xiàn)在有糧了，還打什么?！?/p>

他們把裂成兩半的盾牌埋進土里，當作和歡谷的肥料。柳氏看著嫩芽在冰天雪地里舒展葉片，突然明白針娘為什么要把金穗做得那么堅韌——就像西域的人，看著粗獷，骨子里卻藏著不服輸?shù)捻g勁，只要給點希望，就能在絕境里扎根。

回程時，馬車走得很慢，因為每過一個國家，就會有人送來新收的谷種、剛雕好的谷倉玉佩、牧民釀的谷酒，還有孩子們用麥秸編的小籃子，里面裝著顆顆飽滿的和歡谷。柳氏把這些東西都小心收好，車里漸漸堆成了小山，散發(fā)著陽光和泥土的氣息。

路過蛇穴谷時，打谷場的金穗田已經(jīng)連成了片，王院判正帶著人用泉眼的水灌溉，水珠落在葉面上，反射出彩虹般的光?！傲媚?，你們看！”他指著田埂邊，新的泉眼正汩汩冒水，水里游著小魚，吃著谷粒長大，“這魚能吃，味道鮮得很！”

泉眼的水面上，針娘的影子還在，正彎腰給新苗澆水，看到柳氏，影子直起身，朝她揮了揮手，然后慢慢消散在波光里。柳氏摸了摸錦囊里的金穗，穗粒上的西域縮影已經(jīng)變了——樂師在田埂上奏樂，玉匠在雕刻谷倉，商人趕著駱駝送谷種，士兵們扛著鋤頭翻地，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沒有了絲毫戾氣。

“她真的做到了。”蘇明軒感慨道，趕著馬車往谷外走，車輪碾過的地方，又有新的綠芽鉆出來，一路延伸，像是在畫一條綠色的線，把西域諸國連在一起。

柳氏低頭看著玉佩，上面的和歡谷圖案似乎更清晰了，穗粒的數(shù)量，正好是西域諸國的個數(shù)。她輕輕笑了，風從車窗外吹進來，帶著金穗的清香，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樂聲，那是龜茲的琵琶、焉耆的笛子、烏孫的馬頭琴，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和諧的曲子，名字大概就叫——《春耕》。

車轍里的谷種還在不斷發(fā)芽，像無數(shù)個小小的希望，在西域的大地上，慢慢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