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8章 稚子燃薪記（第1頁）

一、暮春雨夜的驚風

申城四月的雨絲裹著槐花香，在「懸壺堂」的銅匾上織出細密水痕。岐伯正就著煤油燈批注《傷寒論》，忽聞木扉被拍得山響，伴隨著幼童沙啞的啼哭。推門而入的陳老板渾身透濕，懷里的虎娃燒得通紅，像團即將熄滅的炭火。

“大夫！快救救我兒！”陳老板娘緊隨其后，鬢角的銀簪歪得不成樣子，“吃了三天退燒藥，體溫表都快爆了！剛才竟說看見屋梁上有紅眼睛妖怪。。?！?/p>

岐伯快步迎上前，先按虎娃寸口脈——脈象滑數(shù)如急流擊石，再翻開眼瞼，只見白睛里血絲如蛛網(wǎng)蔓延。他取過牛角刮痧板，蘸取蓖麻油輕刮孩子肘窩，瞬間浮出成片紫黑痧斑。“這是溫病氣營兩燔之象。”他擰起眉頭，“但需細辨是外感風熱，還是內(nèi)傷積滯化熱?！?/p>

二、食積化火的迷局

“發(fā)病前吃過什么？”岐伯用溫毛巾擦凈虎娃額頭汗珠。

“巷口新開的炸雞店。。。”陳老板搓著手，“他吵著要吃，一口氣啃了半只童子雞，當晚就喊肚子疼。。?！?/p>

“果然如此！”岐伯指著虎娃鼓脹的小腹，“《脾胃論》云‘小兒脾常不足，胃常有余’。過食肥甘厚味，停滯中焦，郁而化熱，熱邪循經(jīng)上擾，故高熱不退；灼傷津液，則唇干舌燥；熱擾心神，乃見譫語幻覺?！?/p>

陳老板娘急得直抹淚：“可西醫(yī)說血象高，用了抗生素也沒用?。　?/p>

“此非外感風寒，怎能單用解表之法？”岐伯翻開《金匱要略》，“你看這‘宿食病’篇，‘脈數(shù)而滑者，實也，此有宿食，下之愈’。孩子右下腹拒按，正是食積阻滯陽明經(jīng)的表現(xiàn)。前醫(yī)誤用寒涼，冰伏其熱，猶如抱薪救火，熱邪內(nèi)閉，焉能得解？”

三、通腑泄熱的玄機

岐伯轉(zhuǎn)身從藥柜取出炒萊菔子、焦三仙，在搗藥罐里碾成粗末：“先備些淡鹽水，我要給虎娃探吐。”

“吐？孩子都燒成這樣了！”陳老板攥緊拳頭。

“《黃帝內(nèi)經(jīng)》言‘其高者，因而越之’?！贬弥窨晏羝鹚幠笆撤e停滯上脘，吐法乃最快之途。若讓這腐濁之物下行，恐致熱結(jié)胃腸，釀成疳積重癥?！?/p>

淡鹽水灌下一盞茶工夫，虎娃突然劇烈咳嗽，嘔出半盆酸臭積食，其中竟有未消化的炸雞塊，油花浮在穢物表面。岐伯用紗布蘸溫水擦凈孩子嘴角：“此為‘通因通用’之法，《難經(jīng)》云‘實則瀉之’，今實邪得去，熱勢自減三分?！?/p>

四、白虎湯的加減智慧

待虎娃氣息稍平，岐伯鋪開宣紙揮毫：“生石膏30g（先煎），知母12g，炙甘草6g，粳米15g，炒萊菔子9g，焦三仙各9g，鉤藤12g（后下），蟬蛻6g?！?/p>

陳老板湊近端詳：“前醫(yī)也用過石膏，為何無效？”

“石膏乃大寒之品，《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言其‘主中風寒熱，心下逆氣，驚喘’，但需配伍得當?！贬钢街芯?，“此藥不可少，既能防石膏傷胃，又能借谷氣生津。更妙在萊菔子、焦三仙，消食導滯，使陽明熱邪隨宿食而去，此乃‘釜底抽薪’之策?！?/p>

說到此處，他又加了鉤藤、蟬蛻：“《本草綱目》載鉤藤‘主小兒驚癇，大人頭旋目?！?，蟬蛻‘散風除熱，利咽解痙’。二藥輕清靈動，可透熱于外，防熱邪內(nèi)陷心包，此合《溫病條辨》‘透熱轉(zhuǎn)氣’之旨?！?/p>

五、子夜煎藥的講究

藥煲在紅泥爐上咕嘟作響，石膏與粳米先煎出乳白色湯汁，再入其余藥材。岐伯手持竹筷攪動，向陳老板娘解釋：“煎白虎湯需用甘瀾水，今以淘米水代之，取其味甘益胃。煎藥時辰也有講究——巳時（9-11點）屬脾，此時服藥，借脾經(jīng)當令之力運化藥力?！?/p>

子時三刻，虎娃服下頭煎藥。半個時辰后，先是腸鳴轆轆，接著排出三次黑臭大便，穢氣滿室。陳老板娘捏著鼻子笑中帶淚：“可算把這堆‘火藥’排出去了！”

六、熱退神清的轉(zhuǎn)機

次日清晨，虎娃已能靠在母親肩頭喝小米粥，小臉紅潤中透著清氣。岐伯診脈見滑數(shù)之象大減，舌苔由黃厚轉(zhuǎn)薄白，遂去萊菔子，加太子參9g、山藥15g：“《脾胃論》言‘善治者，必先顧其脾胃’。今實邪已去，當以益氣養(yǎng)陰善后，防止‘爐煙雖息，灰中有火’?！?/p>

第七日復診，虎娃活蹦亂跳地沖進診室，手里攥著枚青梅：“岐爺爺，給您嘗甜梅！”老大夫笑著接過，卻正色對陳老板說：“《千金方》云‘小兒之病，重在調(diào)理’。今后切記‘乳貴有時，食貴有節(jié)’，每周可煮山楂麥芽水代茶，既助消化，又防積熱。”

醫(yī)理點睛

岐伯望著虎娃在診室里追著蝴蝶跑，向圍觀的學徒們講解：“此案關鍵在辨明‘標’‘本’。患兒雖高熱譫語，貌似外感溫病，實為內(nèi)傷食積化熱?！秲?nèi)經(jīng)》‘有者求之，無者求之’之訓，正是教導醫(yī)者勿被表象迷惑。用白虎湯清陽明氣分熱，是‘治其標’；借萊菔子、焦三仙消積導滯，是‘治其本’；加鉤藤、蟬蛻透熱，乃‘治其變’。三方合力，方得‘火滅薪除’之效?！?/p>

他轉(zhuǎn)身在醫(yī)案簿上寫下：“凡治小兒高熱，首辨表里虛實。若見腹?jié)M拒按、噯腐吞酸，必察其有無宿食。蓋小兒‘肝常有余，脾常不足’，飲食稍有不慎，便成積熱之源。治當遵循‘實則瀉之’‘虛則補之’，不可一味寒涼退熱，致犯‘虛虛實實’之戒?！?/p>

窗外，雨過天晴，懸壺堂檐角的銅鈴隨風輕響?；⑼夼吭诖芭_上，指著藥柜上的蟬蛻標本問：“岐爺爺，這個知了殼能治病嗎？”老大夫笑著點頭：“能啊，它叫蟬蛻，能讓你身上的熱氣像蟬脫殼一樣散出去。。。”童聲與笑聲混在一起，在春日暖陽里釀成一味最生動的“清涼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