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41章 手足煩熱里的乾坤（第1頁）

一、夏至夜的冰手記

林曉雯把第七次浸了冰水的手帕按在眼皮上時，墻上的石英鐘正指著凌晨兩點。窗外的香樟樹葉在路燈下泛著油光，她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掌心的灼熱感像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針尖在刺。這雙手從立夏開始就沒消停過，起初只是午后微燙，如今發(fā)展到握不住玻璃杯，連手機(jī)屏幕都被捂得頻頻死機(jī)。

"姑娘這手，是揣了個煤球吧？"岐仁堂雕花木門"吱呀"一聲開時，岐大夫正將最后一帖夜交藤歸位。他鼻梁上架著玳瑁眼鏡，白大褂袖口沾著些細(xì)碎的當(dāng)歸須，"剛看你在門口跺腳，鞋底都快磨穿了。"

林曉雯驚得松開手帕，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在診所外轉(zhuǎn)了三圈。診室里的楠木藥柜泛著沉香油光，數(shù)百個抽屜上的銅拉手被磨得發(fā)亮，"山茱萸丹皮"等蠅頭小楷在暮色里透著古意。當(dāng)她的手掌貼上冰涼的脈枕時，竟舒服得輕輕嘆了口氣。

"脈細(xì)如絲線，按之卻搏指。"岐大夫指尖在她寸口脈上輕點，"舌尖紅得像朱砂，舌根卻有裂紋——《靈樞·本神》說陰虛則無氣，無氣則死矣，你這是真陰耗傷。"他起身從"熟地"抽屜里倒出幾顆油潤的藥粒，"看你指甲月牙都快沒了，平日定是熬夜多過吃飯。"

這話像針一樣扎中林曉雯。作為廣告公司的策劃，她的生活被凌晨三點的改稿和速食盒飯?zhí)顫M，上個月為趕方案連續(xù)通宵后，手心就開始"冒火"。西醫(yī)開的維生素b族吃了半個月，反倒添了口苦的毛病。

"就像油燈熬干了油，光添燈芯沒用。"岐大夫鋪開宣紙寫方，狼毫筆在"知母黃柏"上頓了頓，"六味地黃丸打底，加枸杞、菊花養(yǎng)肝陰。熟地要九蒸九曬，山萸肉得選太行山的，藥效才足。"他指著藥方解釋，"丹皮清血分伏熱，就像給燒紅的鐵鍋潑層井水，澤瀉利濕熱從小便出，免得陰液補(bǔ)進(jìn)去又被淤熱煎灼。"

候藥的間隙，林曉雯盯著藥柜上的《本草圖譜》發(fā)呆。穿藍(lán)布衫的藥工正用戥子稱黃柏，深褐色的藥塊碰撞出清脆聲響。突然想起祖母生前常說"熱不炙火，寒不飲冰"，自己卻偏在空調(diào)房里灌冰美式，難怪越喝越渴。

"記住要用淡鹽水送服。"岐大夫?qū)玫乃庍f過來，紙包上還帶著艾草香，"咸入腎經(jīng)，就像船工引航，把滋陰藥送到腎水源頭。"他又掏出個小瓷罐，"這是五味子蜜膏，睡前含服一勺，能鎖住津液。"

半月后林曉雯再來時，手里提著袋新鮮蓮子。她掀開袖口，原本泛紅的掌心已恢復(fù)淡粉，"昨晚終于沒把涼席焐出印子！"岐大夫翻看她的舌苔，裂紋已淺了許多，便在原方里減去黃柏，加了山藥。"就像給干涸的土地澆水，先得祛火毒，再慢慢培土保墑。"他指著窗外新抽芽的茉莉，"你看這花，得陰陽調(diào)和才開得香。"

二、秋雨里的困脾案

王秀蓮把最后一筐茄子碼上貨架時，后腰像被塞進(jìn)了塊烙鐵。菜場頂棚漏下的雨絲混著汗滴，順著她額角的白發(fā)往下淌，而發(fā)燙的手心卻怎么也暖不熱剛摘的黃瓜。這個賣了二十年蔬菜的胖嬸，最近總覺得渾身沒勁，連稱秤的力氣都要省著用，可手腳心卻像揣了暖水袋。

"嬸子這是把秋老虎揣兜里了？"岐大夫接過她遞來的蔫巴豆角，指尖觸到她掌心時吃了一驚——那溫度堪比剛出鍋的糖炒栗子，可手腕皮膚卻涼津津的。診室里的銅香爐正燃著沉香，青煙在"脾胃論"的匾額下盤旋，映得王秀蓮舌面上的白膩苔像蒙了層漿糊。

"從立秋到現(xiàn)在，喝了二十包涼茶了。"王秀蓮撩起褲腿，小腿肚按下去就是個深坑，"西醫(yī)說我水腫，可越喝涼的越乏，手腳越燙。"她想起上周凌晨去進(jìn)菜，蹲在菜窖里竟熱得頭暈，可掀開棉被又覺得冷。

"《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講有所勞倦，形氣衰少，谷氣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岐大夫翻開案頭的線裝書，泛黃的紙頁在"升陽散火湯"條目下畫著紅線，"你這是勞倦傷脾，清氣下陷，郁而化火。就像老黃牛拉磨太久，累得陽氣都趴下起不來了。"

他指著藥方上的柴胡、升麻："這兩味藥就像放風(fēng)箏的線，能把下陷的清氣提起來。黃芪得用生的，量大到五錢，才能像千斤頂似的把脾胃托住。"王秀蓮盯著"炙甘草"三個字犯嘀咕："甜藥也能去火？"

"《傷寒論》里的甘草瀉心湯，就靠炙甘草調(diào)和寒熱。"岐大夫用戥子稱著蜜炙的甘草，深褐色的藥塊散發(fā)著焦糖香，"甘能補(bǔ)脾，就像給餓了三天的人喝碗小米粥，脾胃暖和了，郁火自然散了。"他又叮囑要配合艾灸足三里，"這穴位是脾胃的加油站，得天天用艾條溫著。"

回去的路上，王秀蓮摸著懷里的藥包犯愁。想起兒媳總說"是藥三分毒"，非要帶她去做"理療"，結(jié)果烤電烤得手心更燙。路過中藥房時，她看見藥工正把曬干的黃芪扎成小把，黃澄澄的根莖像金條，突然想起祖母說的"脾為后天之本"。

喝藥第三天，王秀蓮半夜起夜時驚了一跳——原本發(fā)燙的手心竟有些發(fā)涼，腳卻暖烘烘的。她趕緊摸出藏在枕頭下的鏡子，借著月光看舌苔，白膩苔竟退了大半。到第七天去復(fù)診時，她特意稱了稱體重，竟輕了三斤，"怪不得走路輕快了，原來都是濕氣惹的禍！"

岐大夫給她換了補(bǔ)中益氣丸，"丸藥緩圖，就像細(xì)水長流。"他指著藥方上的黨參，"這味藥得選潞黨參，補(bǔ)而不燥，最合你這虛中夾濕的體質(zhì)。"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王秀蓮踩著滿地銀杏葉往菜場走，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連菜筐都比往常輕了許多。

三、霜降日的濕熱劫

李響把第十罐冰可樂倒進(jìn)垃圾桶時，手指被拉環(huán)割出了血。這個干了五年快遞的小伙子，最近手心汗多得能滴出水來，送件時手機(jī)三次滑進(jìn)積水里，臉上的痘痘更是此起彼伏，紅得像熟透的山楂。西醫(yī)說的"脂溢性皮炎"治了倆月，藥膏越抹臉越油，手心卻越來越燙。

"小伙子這手，能擰出水來了。"岐大夫用棉球擦去他指縫間的汗珠，只見那掌心通紅發(fā)亮，紋路里積著層黏膩的油脂。診室里的藥碾子正碾著薏苡仁，淡青色的藥粉飄過來，混著李響身上濃烈的火鍋味。"昨晚又吃麻辣香鍋了吧？看你舌苔黃得像腌酸菜。"

李響撓著后腦勺嘿嘿笑。作為"夜宵黨"資深成員，他的日常是凌晨兩點的燒烤配冰啤酒，白天靠可樂提神，最近為沖業(yè)績更是連軸轉(zhuǎn)，常常在電動車上啃冷包子。"大夫，我這是不是上火？喝了好多涼茶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