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青云巷飄著凍雨,淅淅瀝瀝打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岐仁堂的木門縫里透出暖黃的燈光,混著當歸與陳皮的藥香,在濕冷的空氣里漫開。岐大夫正坐在案前捻著藥材,忽然聽見檐下的銅鈴"叮鈴"響了——那是他特意掛的,來人推門便會驚動,免得被突然闖入的寒風嗆著。
"岐大夫在嗎?"門口探進個腦袋,是巷尾"巧手裁衣鋪"的周秀娥,她裹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棉襖,領(lǐng)口沾著些線頭,手里攥著塊毛線圍巾,指節(jié)凍得通紅。她身后跟著個半大孩子,是她孫子小寶,背著個鼓鼓囊囊的書包,鼻尖掛著兩串清鼻涕,不住地吸溜著。
"周大姐進來吧,看這凍的。"岐大夫放下手里的藥戥,轉(zhuǎn)身往銅爐上的砂鍋里添了勺水,"剛熬的生姜紅棗茶,暖暖身子。"
周秀娥邁進門檻,跺了跺膠鞋上的泥,帶進一股寒氣:"不喝了不喝了,實在熬不住才來麻煩您。"她往竹椅上坐時,后腰微微一擰,眉頭跟著蹙了蹙,"這感冒拖了快半個月,城里醫(yī)院跑了三趟,眼藥水滴了大半瓶,藥丸子吃了一抽屜,反倒添了些怪毛病。"
岐大夫給她遞過個暖手爐,銅皮上燙著纏枝蓮紋樣,是前幾年陳阿婆剪紙換的。"慢慢說,哪不舒服?"
"起初就是嗓子疼,"周秀娥捧著暖手爐,指腹摩挲著冰涼的爐蓋,"像吞了把沙子,咽口水都費勁。接著就鼻塞,流黃鼻涕,白天還好,夜里堵得沒法睡,只能張著嘴喘氣,喉嚨干得像要冒煙。"她咳了兩聲,聲音有些發(fā)緊,"還咳嗽,痰少得很,就一點點白痰,咳起來震得胸口發(fā)疼。"
小寶在一旁插嘴:"奶奶夜里咳得厲害,我數(shù)著數(shù),一晚上能咳二十多次!"
"別打岔。"周秀娥拍了拍孫子的頭,繼續(xù)道,"大概過了四五天,嗓子疼好些了,可后背心突然發(fā)冷,像揣了塊冰,穿三件棉襖都捂不熱。吃飯也沒胃口,一碗粥能喝一上午,看見油星就犯惡心。"
岐大夫這時已伸出三指搭在她腕脈上,指尖輕輕按著寸關(guān)尺。他眼簾微垂,診室里只聽見窗外的雨聲和周秀娥淺淺的呼吸聲。片刻后他移開手,又讓她張開嘴看舌苔——舌質(zhì)淡紅,舌體胖大得快抵住牙齒,邊緣泛著淡淡的齒痕,舌苔薄白,根部卻沾著層淡黃的膩苔,像潑了點米湯沒擦凈。
"眼睛怎么了?"岐大夫目光落在她右眼上,眼白紅得像充血的瑪瑙,眼角還沾著些分泌物。
"這才是最怪的!"周秀娥往眼角抹了把,"前天早上起來,右眼突然脹得厲害,疼得像有根針在扎,看東西都發(fā)花。去醫(yī)院說是結(jié)膜炎,給了眼藥水,滴了兩天更紅了,現(xiàn)在看太陽都覺得晃眼。"她嘆了口氣,"還有啊,這幾天口干得厲害,喝多少水都不解渴,大便也干,蹲半天才能出來一點,像羊屎蛋似的。"
"您平時冬天也這么怕冷?"岐大夫拿起桌上的脈枕,用布擦了擦上面的藥漬。
"可不是嘛,"周秀娥攏了攏棉襖領(lǐng)口,"我打小就比別人怕冷,冬天手腳冰涼,得揣個熱水袋才能做針線活。但后背心發(fā)冷是頭一回,以前頂多是手腳凍得發(fā)麻。"她忽然想起什么,"哦對了,我平時不口干,大便也正常,一天一次,順暢得很。就這次感冒才變成這樣。"
隔壁面館的林知秋端著碗熱湯面進來,騰騰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岐大夫,給您送碗陽春面。周大姐也在啊?聽說您病了,我那口子還說要來看您呢。"她把面碗放在桌上,瞥見周秀娥的眼睛,"哎喲,這眼怎么紅成這樣?跟兔子似的。"
"可不是嘛,"周秀娥苦笑,"都說感冒是小毛病,我這倒像是中了邪。"
岐大夫拿起毛筆,在處方箋上懸而未決,忽然問:"您發(fā)病前是不是淋過雨?"
"您怎么知道?"周秀娥愣了愣,"上上個月月底,給小寶開家長會,散會時下大雨,沒帶傘,淋了個透濕。第二天就嗓子疼了。"
岐大夫這才下筆,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黃帝內(nèi)經(jīng)》說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您素體陽虛,就像屋里的暖氣燒得不足,平時勉強能維持溫度。那場雨就是寒邪,順著口鼻鉆進身子,本該發(fā)發(fā)汗就好,可您沒在意,這邪氣就開始搗亂了。"
他指著案上的茶壺,往兩個茶杯里各倒了些水:"您看,這杯里的水是您的陽氣,本來溫溫的。寒邪像塊冰扔進去,陽氣被凍得跑不動了,就堆在后背——后背是太陽經(jīng)走的地方,陽氣不通,自然發(fā)冷。"
"那眼睛紅、口干又是咋回事?"林知秋湊過來看藥方,上面寫著桑葉、菊花、銀花、連翹,還有附子、細辛,不由得咋舌,"這涼藥熱藥擱一塊兒,不會打架?"
"問得好。"岐大夫放下筆,拿起一片曬干的桑葉,"她這是寒包火,邪氣得不到疏導(dǎo),在身子里憋得化了熱。就像堵著的煙囪,底下燒著不旺的火,上頭卻嗆得冒煙。熱邪往上走,沖到眼睛就發(fā)紅脹痛,跑到喉嚨、大腸就口干便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