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局長魏洛走出那間令人窒息的小會議室時,腳下有些發(fā)飄。
走廊里略為渾濁的空氣,此刻吸入肺里竟有種劫后余生的冰涼感。
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西裝內(nèi)側(cè)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盒子堅硬地硌著手掌,心跳聲在耳膜里咚咚作響,震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后背的內(nèi)襯已經(jīng)完全濕透,冰涼的粘膩感緊貼著皮膚,剛才會議室里那股灼熱的、如同實質(zhì)般壓下來的威嚴感,似乎還殘留在他身上。
耳邊嗡嗡的,是鄭書記那句帶著冰碴子的話音:
“誰敢再跟我說‘困難重重’、‘無能為力’!我鄭儀親自去給他找出路!但我先把話撂這兒。辦不好這件事……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把這身皮脫了!回家種地去!青峰縣,不養(yǎng)閑官!更不養(yǎng)誤人子弟的官!”
“脫了這身皮……回家種地……”
魏洛嘴里無意識地喃喃著,腳步虛浮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脫了這身皮?
他在教育系統(tǒng)爬了快三十年!從鄉(xiāng)教辦干事,到縣教育局股長、副局長,再到局長!
這身制服,這間寬敞明亮的局長辦公室,這張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霓k公椅,就是他魏洛全部的面子、里子、安身立命的根本!
回家種地?
跟老家的三叔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也掙不回幾顆銅板?
讓老婆孩子被人戳脊梁骨?
這個念頭光是閃過,就讓他渾身發(fā)冷,血壓噌噌往上頂,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他趕緊扶著冰冷的墻壁,手指發(fā)顫地摸出藥瓶,哆嗦著倒出兩粒白色小藥丸,也顧不上倒水,干咽了下去。
推開辦公室厚重的木門,熟悉的、帶著一點老舊書卷氣和淡淡樟腦丸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
桌子上,還有他早上剛泡好的、最喜歡的龍井,碧綠的茶葉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杯里舒展著。
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一杯好茶,一份報紙,是他“局長生活”的愜意開場白。
他曾無比滿足于這份安逸,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執(zhí)行。
普職比?那是省廳定的紅線,我們照辦就好。
經(jīng)費不足?年年喊窮,大家也都習慣了。
高中擠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
職中沒人去?家長觀念落后,我們也沒辦法……
一切都理所當然,按部就班。開會,傳達,布置,驗收。
在辦公室批閱文件,簽字畫圈;偶爾下鄉(xiāng)檢查,被前呼后擁;年終總結(jié)寫得花團錦簇……這就是他魏洛的官場生涯。